近日来,阿梨总是做梦,总是做同一个梦。 梦里,依稀是在一个四合院。 一名中年男子,手持利斧,气势汹汹的要砍掉一棵梨树。这男子手指梨树,口中谩骂不已。 阿梨却如同一个聋子一般,一句话都入不得耳中。 瞧着那斧子上的寒光,阿梨惊慌不已,恨不得长翅膀飞走,拔腿逃走,却一步也动弹不得。 眼见得那男子手上的斧子一寸寸靠近,阿梨心下大骇,心脏砰砰砰得像是要跳出胸腔,简直要炸裂开来。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嗓子却如同梗了一团乱麻,酸涩不已,竟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这命悬一线之际,阿梨的心跳声覆盖了世间一切的声音,阿梨似乎已经看到黑白无常手持锁链在等着她的魂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梨整个人陷入混沌,一阵天翻地覆。直至此时梦境退散,阿梨才惊醒过来。 睁眼望去,是自己睡惯了的雕花小胡床。月光正照着床上的梨花浮雕。长舒一口气,又做了这个梦! 阿梨抚了抚胸口,平息片刻。 又回忆了一次梦境,虽与往常并无不同,可阿梨每次醒来都会心有余悸,好像这样的场景是亲身经历,因此感觉才会这样真实,这样深刻。 这是第几次了?阿梨有些头痛的想。 视线顺着床头的雕花往外看,越过楠木小桌,越过镂花轩窗,那是广袤无垠的天际上一轮朗朗的明月。 阿梨下床来到桌边,在红木小圆凳上坐下,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安抚心神。半夜的茶水有些凉,不过对于一只妖来说,这并不打紧。 不错,阿梨是一只妖,一只刚从平凡的梨树修炼为人形的妖。虽说喝些凉水也不打紧,之前三千年的晨光更是餐风饮露,活的甚是粗糙。 可前些日子白水仙君交代了,人身得来不易,既得了,便要好好珍惜,莫要再如从前那般不讲究。 阿梨是个听话的,掌心的细瓷小杯略一晃动,便冒了热气儿,不冷不热,恰好入口。 捏着小杯移步窗前,那是繁华落幕后的金陵城。 朱雀大街两旁的路边高楼排列,鳞次栉比。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然空无一人,只有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挑一盏灯笼慢慢悠悠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更夫的梆子声散在风里,随着人的远去渐渐模糊了,微弱的灯火在夜色中飘飘渺渺,若隐若现。 虽然目力已然不能到达,但是阿梨知道,顺着这条朱雀大街往南,就是皇宫--阿梨的目标。 自半年前阿梨得道成妖,修成人形之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精彩。 前文各位看官已经晓得,未曾得道前,阿梨等闲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梨树。 许是未得老天爷眷顾,草木一族一直没能进化出腿脚来。 阿梨三千年来都立在她出生的地方,不能移动分毫。 倘若阿梨在人世读上几天书,没准就能知道,人间有个词儿叫做画地为牢的,也就是这个情况了。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阿梨虽活了三千年的岁数,可见闻却委实算不得丰富,还颇有些孤陋寡闻,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 自下得山来,阿梨走进了一个与之前三千年截然不同的世界。到了人世,每日里所见所闻,皆是新鲜有趣。 短短半年,阿梨在人间适应的非常好。 可饶是如此,阿梨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呆。 前一刻阿梨从噩梦中挣脱,在明月下畅想皇宫。 下一刻,空气中飘来一丝甜香,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娇呼:“阿梨救我!” 阿梨尚未来得及所有反应,眼前的小轩窗一合一开,面前就出现了一名美人。 这美人惊慌失措,原是夺窗而入,足不停步,径直冲向隔壁的偏房。 霎时间的兵荒马乱过后,万籁俱寂,让人怀疑刚刚那美人的出现只是一个幻觉。 可是空气中隐隐飘着的那股甜香气息,却越发浓郁了起来。 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小轩窗再次开合。这次出现的乃是个男子。 且不去想该男子是风流倜傥,亦或英俊潇洒,兰芝玉树还是面如冠玉,他最引人注目的,乃是他的一双足。 倘若这双足生在一个女子身上,大概每个女子都会喜不自禁。可偏偏造化弄人。 唉!这双足究竟有何特点,且往那地上瞧去:这男子在窗边略嗅了嗅,立即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如有神助地匆匆往偏房寻去了。 只是这男子每踏一步,足下便生出一朵小小的莲花来,熠熠生辉,如梦似幻。数息之后,这莲花就会渐渐透明,消散在空中。 所谓步步生莲,正是如此。 当下这男子一路疾步往偏房走去,地上就开满了一路的莲花,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不消片刻,偏房里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阵吵闹声。 隐隐的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些许懊恼:“你做甚还跟着我!我跟你说过了我跟你再无瓜葛!” 男子的声音也并不退让:“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你!”女子气噎,地板上传来沉闷的咚咚声,想来是女子气得跺脚:“你这人!我与你无话可说!” 男子的态度有些软化:“你与我无话可说,我却有一肚子话要与你说。” 中间顿了一顿,男子又说:“我追了你几日,你连正眼都不曾看过我一眼,只顾着逃。我--” 话语声中断,房间里传出拉扯声,拂袖甩手声,连带着有东西无辜受了连累,掉落地上“啪”的一声,房间里霎时间静了一静。 “你说就是!”女子声音略喘。 男子声渐低,竟带上了委屈的意味:“我曾以为……我也只是想得你正眼看我一眼。” 略顿了顿,声音继续,“既然你如此厌恶我,”男子染上失落情绪:“那我这就离开。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 阿梨再看见这男子时,男子依依不舍地向女子望了最后一眼。他转头看见阿梨,五味纷杂的情绪瞬间收敛。 他与刚进来时完全不同,态度略带疏离,向阿梨点了点头:“这么晚,打扰了。” 说完,他似乎还想交代什么,嘴唇翕动,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朝阿梨略拱了拱手,一个鱼跃又跳窗出去了。 地板上那一排莲花,也在片刻之后悠悠地消失不见。 倒是个彬彬有礼的偏偏公子,阿梨心想道。只是可惜了,阿梨心里补充道。 也不知阿梨究竟在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