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秧猛地侧头看去,就见一名穿着玄甲的将领踏着微熹的晨光,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他的个子很高,英挺剑眉、轮廓刚毅,举手投足间,自有征战多年的坚定凛然与勇武不羁。他此时已经卸下了头盔,两鬓的白发曝露在天光之下,带着刺目的银色骤然映入了少女的眼中。
苏南秧不禁瞳孔一缩,心头顿时涌上了一股酸涩。岁月如刃,两年不见,裴冀似乎苍老了许多,就连眼角也爬上了深浅不一的皱纹。
而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在父亲面前肆意撒娇胡闹的少女,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像眼前这般,扮演一个相逢应不识的陌生人。
雁落单飞,经年此去;草木健在,物是人非。
见苏南秧匆匆低下头,慌乱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褚桓不由长眉淡扫、脚步微动,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多年不见,侯爷的武艺又精进不少,”裴冀走到褚桓近前站定,目光温和,朗声说道:“论及风采谋略,更是远胜往昔。”
褚桓几乎是立刻抬手曲身,面色端重、恭恭敬敬地揖礼说道:“裴将军谬赞了,若没有您的相助,晚辈恐怕早已葬身沙场,又何来今日的万死一生。”
裴冀闻言目光微滞,唇边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苦涩之意,他迟疑了片刻,沉声问道:“听说北周太后已然退居后宫、不问朝政,那军国大事可是由侯爷说了算?”
“晚辈官拜北周大司马,对于军国大事虽有决议之权,但最终还需上禀我朝陛下定夺,”褚桓皎皎而立,眸色清明地说道:“不知裴将军有何事要与晚辈相商?”
“想必侯爷也知道,伏羌的新汗王贺连绪一统草原各部,手握重兵、战力卓绝,对大宁和北周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裴冀说了几句,突然按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隔了好一会才缓声说道:“如今我们两国战事不断、耗损严重,无论是谁对上伏羌,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因此,只有我们放下仇怨、缔结盟约,才能威慑伏羌,让他们不敢贸然来犯。若是侯爷愿意,我回到陈掖后便向圣上请奏,修国书一封,以示旧好。”
“两国结盟,信字为先,”褚桓眉间覆雪,眼神锐利,声音却无波无绪地说道:“七年前你们撕毁盟约、破我疆土、屠我百姓;今日你们栎城守将承诺与我携手抗敌,却再次违背约定,陷我北周将士于险境,我又凭什么再相信你们?”
“可是侯爷若不与我宁国结盟,又有何妙计能不费一兵一卒,便解除北周的边境之患?前些日子,我听说侯爷大张旗鼓地挥师南下,可为何今日中川峡谷之内只带着几万兵将?若是我没猜错,伏羌多半已陈兵于北周边境,侯爷南下之举不过是在迷惑伏羌,让他们以为你是要趁机攻打我大宁,而实际上侯爷早将兵力暗中调往了西境备战。”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侯爷既然难以改变掣肘的局面,何不选择结盟来达到目的,”裴冀低下头,又重重咳了几声,嗓子嘶哑地说道:“栎城守将不明局势、不识兵务,我自会禀明圣上处置,至于七年前的旧账,可否请侯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暂且放在一边。”
褚桓看着裴冀略显病态的面容,眉峰轻蹙,出言问道:“裴将军可是受了伤?”
“不过是感染了些许风寒罢了,”裴冀站直身子,眸光一片迥然深邃:“不知老夫刚刚所说之事,侯爷意下如何?”
褚桓定定看着裴冀,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斡野之上,家国罹难、命系他人,一线生、一念死。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欠身为礼,清清冷冷地说道:“那晚辈便依裴将军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