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的中午,项熙瑶强忍着烦躁的心情在她姥姥家吃饭。房间里十多口人,正吃饭的只有她们这桌的几个女人,其他人已经吃完了。男人们在聊天,小孩子在屋里跑来跑去。 每次来她姥姥家都是这样,她姥姥和家里的男性成员先吃,她妈、她大姨和小舅妈在厨房里忙活,她和两个表姐也帮忙打个下手。等桌上的人吃的差不多了,她们这些干活的才得空上桌吃饭。 总之一句话,这家就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让项熙瑶受不了的是,重男也就算了,还往死里轻女,轻到让她恨不得自己老妈是个孤儿才好。好在她妈也算是个奇女子,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虽然没能逆袭、反虐,却也成功地独善其身,以强硬的姿态长成了娘家人不敢随意欺辱的一颗朝天椒。 于是自项熙瑶记事起,她姥姥一家人就没登过自家的门,她们家三口人也只在春节和两个老人过生日的时候来吃顿饭,而且每顿饭都吃得不那么顺心。今年这份不顺心的引子就是她。 正吃着,她姥姥坐在不远的火炕上问道:“瑶瑶今年要大学毕业了吧?是几月份来着?” 项熙瑶心头一颤,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夹菜一边说:“七月。” 老太婆接着说:“现在工作不好找吧?你可二十多岁了,得先快点儿找对象了,知道不?” 项熙瑶想了想,觉得这两句话里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回答的,就点了点头,继续闷头吃菜。她姥姥冷眼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长得又高又胖,也不知道愁,就知道吃。” 其实项熙瑶并不是很胖,按标准看是正常体重,可架不住她个头高,一米七二的身高,在一般人群里还是挺出众的,也就显得比一般人宽了不少。 老太婆说完见外孙女不理她,干脆直接跟项熙瑶她妈,赵雪梅,继续说自己的意图。 “二丫,你闺女可该找人家了,前边屯子里的老巩家有个儿子也在D市打工,叫小伟,人挺好,要求也不高,正好能合上咱们家瑶瑶,趁着你们在这儿,晚上过去看看不?要不然等你们回去了看也行,我有那小伙儿的电话号码。”说完,从兜里掏出个小纸片,放在赵雪梅碗边上。 赵雪梅瞅也不瞅,说:“瑶瑶还小,不着急。大姐你不是想给你家三丫头找个城里的么?你去看看呗。” 要说这位大姨,也是项熙瑶眼里的一朵奇葩。跟她妈一样,她大姨从小就受娘家人的鸟气,结果等她长大成家了,竟然完全继承了自己母亲的传统美德,以男人为天。连生了三个闺女后盼来了一个儿子,好在婆家还有几个钱,靠着个小卖铺和老公常年在外打工,勉强也算过得去。再后来孩子们一个个也能出去打工挣钱了,日子才又滋润起来。 听了娘家妈的一席话,大姨伸手打算把电话号拿起来,哪知半道被老太婆给夺了去。 “都说是介绍给瑶瑶的,你跟着掺和啥?”老太婆眼睛一瞪,又把纸片拍到赵雪梅面前,“那老巩家是听说瑶瑶念的是护士,以后能在医院里工作才愿意相亲的。你当人家什么人都愿意要啊?” 一旁的小舅妈也好奇地问道:“那小伙儿什么条件?”她生的老大也是个闺女,比项熙瑶大姨家的三女儿还大两岁,所以心里也着急给女儿找婆家。 结果老太婆先说:“人家小伙儿在个中学边上开了家面馆,可能干了,自己贷款买了房子,就在那学校不远的地方。”又对自己儿媳妇道:“你闺女不行,脸上有疤,一相人家就不能干。” 小舅妈心里恨恨地想:“要不叫你当初看孩子时不尽心,怎么就能把我闺女脸上烫块疤?”不过这事当初吵了好久,老太婆还倒打过一耙,说是她成天不着家,非得跟男人一起在外面玩,不肯在家里看着才会让孩子受伤。她也没法说是放心不下自己那个好吃懒做的丈夫才跟着去外地打工的,只能忍下。 被谈话涉及到的三个姑娘都正坐在桌上吃饭,项熙瑶是同辈里年龄最小的,连小舅家的小儿子都比她大一岁,原因是她妈结婚晚,生她的时候都三十七了。 同桌的两个表姐吃完了饭,拿着凳子到别的屋看电视去了。项熙瑶也放下碗筷,问她妈道:“妈,咱们什么时候走?” 没等她妈回答,她姥姥先把眼睛瞪了起来,“死丫头没听见我说话么?吃饱了就想走,你还像话么?” 项熙瑶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什么了?你也没跟我说话呀。我吃饭不对么?做这顿饭,我跟我妈都出力了,又不是白吃。” 老太婆气得脸都白了,一面用手指着项熙瑶,一面冲自己二女儿喊:“看你养个什么玩意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念个大学就了不起了?就能跟长辈这么顶嘴了?反了天了。” 赵雪梅面色轻松地劝道:“她就那样,你可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再说都这样了,你还挂着给她介绍啥对象呀?趁早介绍给别人得了。” 被劝得火气更旺的老太婆像是被火炕烫得一窜老高,站在地上跳脚骂,“你们娘俩一个德行,都是吃里扒外。我一片好心被当了驴肝肺了,就不应该想着出这份力,活该让这死丫头跟你一样找不着对象,到老了最后儿嫁个穷鬼,一辈子窝囊……” 这通台词赵雪梅太熟悉了,已经激不起她的战斗欲望了。一面叫她大姐和小弟来劝她妈,一面收拾东西喊老公、闺女回家。 项楠看着老婆、闺女的脸色有些难看,也不多话,紧跟着一起出了丈母娘家,去村子口等着坐小公汽去火车站。 上了车,项熙瑶挽着自己老妈的手臂,小声安慰说:“妈,别生气了,都说好了不跟他们置气的。” 赵雪梅长呼一口气,拍拍闺女的手,表示自己没事。项楠在一旁跟项熙瑶问清了来龙去脉,皱着眉点点头,“是挺让人生气的,要不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多带点儿钱,说不定他们就不会在这么气人了。” 赵雪梅眼睛一斜,没好气地说:“你有多少钱?还多带点儿!别说没有,有也不能给。”说完了,气也消了不少。想了想,无奈地说:“这是想借机要彩礼呢,哼,亏她想得出来。” 项熙瑶跟着说:“就是,就算以后我嫁个富二代,也不会给他们一分钱好处的。” 赵雪梅没好气地说:“富二代要长成你这样的?可别丢人了,好好找工作才是真的。” 说起找工作项熙瑶就头疼,实习了才知道,当护士是真累呀,她是真不喜欢熬夜呀。最主要的是她还读了个本科,同样的岗位,本科学历找工作根本没优势可言。当初高考的成绩报个师范、外语学校都是没问题的,怎么就同意了报护理呢?不能多想,想多了容易厌世。 低沉的气氛在一家人赶去项熙瑶二叔家过了个热闹的初三后彻底好转,项熙瑶最喜欢跟二叔和两个小姑姑的家里人在一起过节了,热闹、开心,就连已经有些老糊涂的爷爷都让她真心喜欢。 爷爷、奶奶原本是和项楠一家一起生活的,在项熙瑶大二的时候,奶奶心脏病去世了,她二叔一家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把老人都推给大哥养,把项熙瑶的爷爷接到了家中。就这样,剩余的兄妹们每年给老人送去些生活费,平日里也经常去看,两个姑姑都是远嫁,来得次数少些,却也是出手最大方。 老爷子八十多岁了,腿脚还好,就是自老伴去世后有些头脑不清,认错人、记错事是常有的。项熙瑶在堂兄妹里也是年纪最小的,同时也是老人家最喜欢的孙女,又因为二叔家也住在D市,她没事就跑来陪老爷子。 自从有些糊涂以后,老爷子就最爱讲年轻时候的事情和项家的历史传说给项熙瑶听,尤其是项家的历史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听到如今,项熙瑶已经能背下来了。不外乎是项家的女孩子,特指项家姓项的女孩子,偶尔会出一两个有特异功能的人才。这个特异功能是能用肉眼看见珠宝发出的一种奇异的光,而且能力强的,还能根据光的不同,鉴别出宝石、玉器的种类和好坏,甚至还有人能隔着宝石外面包裹的石头看见。几百年前,项家祖先靠着这些有异能的女孩子发家致富。不过因为这手段有些耸人听闻,项家人一直很低调。 再后来,因为族中很久没有具备异能的女孩降生,项家也就渐渐没落了。不过每支项家的族人都还保留了一些值钱的物件,可惜项熙瑶的太爷爷年轻时好赌,把家里的好东西都败光了,只剩一个玉坠还在。 每次说到这里,老爷子就会把手伸进领口掏呀掏,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玉石平安扣来给项熙瑶看,说着是项家传男不传女的玉坠,用来检测生下来的女孩是不是有异能用的。说完就让项熙瑶使劲看,还问她能不能看见玉坠发光。 项熙瑶每次都很配合地看了又看,每次都很遗憾地告诉爷爷,她看不见。家里其他人也从小就听爷爷讲过这个故事,在她心里,这就是哄老人开心的小把戏,从没当过真,直到这个正月的第六天,她遭遇了自家楼下住着的老王头。 项熙瑶家住在一栋房龄跟她一般大的小多层楼房房里,住四楼,三楼住着的老王跟她爸是一个单位的电工,比项熙瑶她爸大了七、八岁,两家人处的还算不错。 老王头自从儿子结婚后就一直感慨生活太枯燥了,等前年退休了之后更是成天觉着寂寞空虚冷。 初五这天,项熙瑶去楼下小超市买白糖,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老王头抱着个蓝布包往家走,她就多嘴问了句:“王大大,你这抱了个啥呀?” 老王头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先是探头看看楼上、楼下有没有人,然后抬手招呼项熙瑶,“瑶瑶,你过来,王叔给你看样好东西。” 说实话,项熙瑶觉得这老头当时的表情怪猥琐的,加上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个,还光线昏暗,有些不太想过去,可楼道就这么窄,他们都上到二楼了,总不好调头下楼,于是配合着探头看他怀里的东西。 老王头贴着她的脸,小心地打开了布包。一眼看去,项熙瑶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这老头怀里抱着个会发荧光的石头佛像。 “这,这是个佛像?” “对,玉石的。”老王头边说边重新用布包上佛像,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在项熙瑶耳边说:“这可是个古董,花了大价钱买的,你大娘还不知道。先不告诉她,等我参加那个什么鉴宝节目,让专家估个高价再告诉她。” 项熙瑶脸上笑嘻嘻的,暗地里腹诽,这人老了就是好骗,也不知在哪淘个像夜光石一样的东西做的佛像,擎等着跪搓衣板吧。 哪成想,一周之后,她爸在饭桌上说了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话。 “这楼下的老王是运气真好呀,前些日子他从老天桥那儿花两万多买了个佛像,都没敢告诉他媳妇儿,自个儿悄摸地跑到那个鉴宝的海选现场去报名,结果还真被选中了。哎呀,他说当时在现场时心情老激动了,就跟当初在产房门口里等着他媳妇儿生孩子差不多。可倒好,几个专家轮流检查了一遍,说他那佛像是真古董,蓝田玉,一千多年了,给他媳妇儿乐坏了。诶,说是今天晚上电视能播,在哪台来着……” 项熙瑶嘴里咬着筷子,努力回想着当时看见佛像的情景,越想越觉得蹊跷。等她爸拿着遥控器,兴致勃勃找那档节目的时候,她忍不住说道:“爸,我可能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能看见玉石的光。” 项楠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边换台边说:“啊,看见什么?” “看见玉石发出的光。”项熙瑶提高了嗓门,把那天在楼道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项楠和赵雪梅两口子听了之后都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可是以前每次你爷让你看玉坠的时候你都说看不见呀?”赵雪梅问。 “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玉坠太小了。我猜,我应该是能看见比较大的玉石的光吧,要是再有个比玉坠大的玉器能看看就好了。” 三口人一时陷入了沉思当中,项楠突然一拍脑门,“大点儿的玉器有啊,咱明天去商场里买珠宝首饰的地方逛逛,那里大点儿的手镯、项链不有的是么,去那看。” 是呀,项熙瑶母女顿时如醍醐灌顶,心中大定。 相对于父母的好奇、期盼,项熙瑶心中的感受要更复杂一些。以往她只当这是个传说故事,如今竟发现这很可能是真的,而且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怀疑和猜度让她在床上辗转了半宿。 项熙瑶想着学过的所有关于遗传学的知识,想着X和Y染色体,搞不明白这异能到底依附了什么玩意儿,怎么还能做到传女不传男呢?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上午,一家三口一起奔赴D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选了家大商场进去逛。由于这三口人的衣着和气质着实不像低调的有钱人,柜姐们也就实在提不起精神招呼他们。 三人走马观花似的在柜台之间溜达着,看到有卖玉石首饰的就停下来让项熙瑶瞅瞅。起先项熙瑶还担心在这么明亮的地方,又隔着玻璃,看不见什么。玉石戒指、耳环、吊坠是不用看了;到了手镯这驻足了一会儿,也看不见。眼瞅着要放弃的时候,一块单独摆在方形玻璃罩里的玉牌让项熙瑶眼前一亮,墨绿色的玉牌比扑克牌稍微小一点,上满雕刻着项熙瑶看不懂的文字。此时的项熙瑶,已经顾不得观察玉牌上的图案和下面的价签,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周身泛着莹莹绿光的方形小夜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