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走到餐厅的时候,赋仟翊不得不承认,孙怡香准备的午膳还是相当精致认真的。 除了赋仟翊点名要的糖醋鱼和烧茄子,还添了柠檬虾、番茄炖牛腩、爆肚,还有等等赋仟翊叫不上菜名的各类混合青菜和点心。 要折腾这一桌菜,必然是煞费工夫的,赋仟翊心里一软忽然觉得如果轻易给她扣个弑君的帽子,有些太不人道。 她干望着那一桌菜,如同看到鸿门宴一样——项羽要杀刘邦之前,不也悉心准备了宴席吗?如果因为这么简单的事就心软,留着孙怡香,只怕哪日饭菜上桌,就是她的鸿门宴。 赋仟翊和瑾儿对视了一下。 瑾儿早在赋仟翊和劭泽说话的时候就自顾自地进入赋仟翊的寝殿去准备,这会儿早已胸有成竹。 赋仟翊安慰自己,这只是保命迫不得已的手段,只是想把她赶走而已,并不是要她的命,实在不必过分介怀。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直愣愣地落座。 不知为何,她曾在战场上面对那么多敌军尚可面不改色,杀敌于无形而仍旧问心无愧,而真的做起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来,反倒紧张起来。 劭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样,虽然不明就理,却很容易从她眼中读出“紧张”二字,看到忙不迭准备餐具碗筷的孙怡香等人,早已明白了大概。 瑾儿眼疾手快地开始为劭泽布菜,也不管孙怡香等人投向她的目光有多么异样。正待劭泽拿起筷子的时候,瑾儿却慌忙按住他的手:“陛下,昨日椒房殿的前车之鉴,奴婢还是先试一下毒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根崭新的银针来,小心在劭泽的盘中戳了戳那几道菜。 银针并没有变色,瑾儿释然一笑,说道:“菜没有问题。” 许是她默默收起银针,孙怡香提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这才站在桌边,小心地为几人盛起鸽子汤。 屋中很安静,赋仟翊只觉得所有人貌似都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注意力却全集中在正在盛汤的孙怡香身上。 赋仟翊也顾不得那么多,总而言之,孙怡香尽心准备的午膳,安全是安全,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自顾自地夹着虾就往嘴里送。 段鸿羲正坐在劭泽右手处,环顾了一桌子的菜,实在不敢下口,仿佛每道菜品上都写着“剧/毒”两字,看到赋仟翊自顾自把剥了皮的柠檬虾送入口中的时候,神色一紧:“哎!” 赋仟翊被段鸿羲一个字说得差点呛死,胸口上方的箭伤仍旧严重,实在不宜咳嗽,生生卡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几经清嗓,她才感觉好了很多,终于腾出嘴说道:“段鸿羲,你绝对是跟我有仇!”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端起孙怡香刚刚送到她手边的鸽子汤。 段鸿羲神色一顿,突然站起,上前一把抢过赋仟翊手中的汤碗来:“瑾儿,查这碗。” 瑾儿自小和赋仟翊长大,和段鸿羲也是熟得不行,见段鸿羲突然站起的举动,只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段鸿羲的意思,慌忙握着银针上前。 段鸿羲却等不及一般,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扣住她的指甲,把银针没入汤碗中。 只消转眼功夫,那银针真的变黑了。 全场寂静,劭泽其实在一旁看着,早知道赋仟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直不动声色,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将那汤碗一把打到了地上。 汤碗应声而碎,被炖的乳白的鸽子汤接触到地板之后,迅速顺着木头的纹路腐蚀了下去。 “这出戏你们究竟还想再上演几次?”劭泽盯上孙怡香的目光中暴露出一丝不可掩饰的杀气,看得赋仟翊心中也不免一寒。 劭泽并不是滥杀无辜之辈,只是昨夜开始,椒房殿出现毒物,这件事就算不是孙怡香亲手办的,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孙怡香也同样是受人指使,不得不做。意图谋杀赋仟翊的人,劭泽自然早已不能容忍。 “孙怡香!你......” 赋仟翊原本是希望瑾儿能将毒下在劭泽的碗中,却不料段鸿羲沉不住气地半路杀出。但是她很容易读懂了段鸿羲的意思,如果企图弑后,最多就是处死便罢,但若是弑君,那只怕是灭九族的大罪。或许赋仟翊一直以来一直在军营中,甚少了解宫里的规矩,而段鸿羲毕竟做护天军统领多时,时常行走宫中,对于这些事异常敏锐。 孙怡香直到现在,才瞪大了眼睛,确定自己是陷害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劭泽:“奴......奴婢没有,奴婢是冤枉的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怒指向瑾儿:“一定是她,那银针一定有问题!一定是!” 段鸿羲冷然一笑,从瑾儿手里将银针夺下放在桌上:“第二次了,上一次,你大可以把责任推到御厨身上,这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奴婢真的没有啊!真的没有!”孙怡香拼命地摇着头,膝行上前一把抓住赋仟翊的衣襟:“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没有想害您!奴婢以后只尽心尽力伺候您,绝不和太妃娘有所往来了!求娘娘开恩!” 不等赋仟翊说话,劭泽却烦躁说道:“拖宫外去埋了!你再敢多说一句朕就活剐了你!” 孙怡香倒是真不像是个怕死的料,死到临头还敢提太妃的碴,就算赋仟翊真的和太妃有所矛盾,也不该由一个宫女肆无忌惮地说出来。 赋仟翊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顺着劭泽的话说,反而劝道:“最近人死的够多了,算了吧?” 孙怡香虽然是明太妃安插过来的,但若劭泽执意不怕和明太妃翻脸,赐死了她,她自是无话可说。她紧张地看向劭泽,在这个时候却实在不敢再多说话,仿佛等待佛祖保佑一般,眼睁睁候着劭泽开口。 劭泽的目光冷冷瞟向孙怡香,问赋仟翊道:“如果你能容忍你身边有个想要你命的人,她也可以留下。” 劭泽的话说得丝毫没有温度,顿时椒房殿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赋仟翊被劭泽的话吓得一个激灵。 劭泽很清楚这次是赋仟翊想赶走孙怡香设置的局,但那一瞬间劭泽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赋仟翊忽然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地去看段鸿羲。 段鸿羲目光中却没有她那样对待惊诧,反倒从容从瑾儿头上随意拔下一枚银质发钗,在鸽子汤汤盆中试了试。 发钗并未变色。 孙怡香看着段鸿羲的表情,既不解又惊恐,她泣不成声地频频磕下头去:“陛下,奴婢真的冤枉,奴婢真的不曾下/毒啊!” 劭泽懒得问那么多,目光很快示意着冲进殿中的近卫军战士将人拖走。 段鸿羲这时才出言喝止:“等等。” 近卫军见段鸿羲发了话,纵使这里的人没人不认识段鸿羲,毕竟劭泽还在主座上坐着,他们很自然地将目光放在劭泽身上,等着劭泽的指令。 “等什么!拖出去!”劭泽烦躁地说道。 段鸿羲慌忙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昨晚燕窝的毒,和你有没有关系?” 孙怡香自然很无辜地摇了摇头。 劭泽犹自不发话,赋仟翊只好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赋仟翊带兵数年,从不介意下属犯错误。如果你老实招认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考虑留住你,但如果你的话和我了解的不一样,我只好当做你并没有真心悔过。那么陛下要怎么处置你,我就管不着了。” 孙怡香沉默地低着头,仿佛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只一眼,赋仟翊已经明白了所以然——孙怡香是明太妃的人,并且,和明太妃一定有脱不开的瓜葛,比如说,她的家人,再比如说,她的把柄。她深深看着孙怡香,其实这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一朝为奴为婢,处处受人摆布,就算面对生死,也着实轮不到自己做主。 她轻轻摇了摇头,劝劭泽说道:“把她赶出宫去就好,不必赶尽杀绝了,好歹我们大婚,不要让这些好日子蒙上太多血腥了。” 劭泽早就想将椒房殿的宫女换掉。虽然明太妃的手下做事令人恶心反感,但一个奴才,也没有罪大恶极到非死不可。赋仟翊既然发话,他也很容易顺水推舟地微然一笑:“你说了算。” 赋仟翊这才吩咐近卫军战士道:“赶出宫去即可,不必伤人。” 近卫军战士应事,立即上来拽孙怡香。 孙怡香一听没了生命危险,倒也不反抗,从容地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跟近卫军战士走了。 看着孙怡香离开的背影,段鸿羲无奈摇了摇头,说道:“第一次进内宫,竟能碰到这么惊天地的事。陛下,就算她上面那位有个握着权利不放的,你们也不用这么委曲求全吧?” 劭泽冷冷看着面前尚未凉透的菜品,只觉得恶心透顶,他冷然一笑,道:“想让这个国家休养生息,远离战乱,隐忍是不是唯一的出路?” 段鸿羲看向劭泽的表情很微妙,他忽然在劭泽身边诚然一跪,低声问道:“先帝的皇子皇女,人人手上都有不可小觑的权利,你知道我为何偏要跟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