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初暮,乡人却已各歇了,大大小小的杂货铺子都相继打烊,伴随着人来人往的一声声道别和飘散在空气中的炊饭香气,这一天也象征着即将结束。 冉一背着只装了一半菌子的竹篓慢腾腾的走在路上,并不与身边的乡民们热络,只是偶尔微笑颔首表示自己在听。同行的婶婆们都知这个一年前从城市来的姑娘性子沉默安静,但胜在冉一虽不与她们唠家长里短,也总是愿意恬静的做一个听众,比起她们家里脾气火爆的汉子和吵吵闹闹跟她们没什么耐心的娃娃们不知好多少倍。她们也愿意出农活的时候叫上冉一,更比如这次山上采菌子,前些天就热情的跟冉一约下了。 “……老李头家的二女子昨个带着对象回来了,我打远儿看着肚子都显了,现在才上门说婚事哩,把老李头气的啊……”十里八乡嘴最碎的刘婶跟身边人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家长那个家短,冉一却自动把这些絮絮念隔绝在外,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让人家有个好女婿呢,镇政府的铁饭碗,要不说亲事得好好琢磨……哎呀我说小冉啊,我记得你今年也27了吧。” 刘婶冷不丁喊到她,冉一悠悠转回思绪,抬起头笑着回答:“没呢,刚过完年25。” “这就得着急了,我们这儿虚岁都叫26,27了,这年纪该考虑着了。你条儿顺长的又白净漂亮,早早打算啊最后肯定比白玫嫁得好。”原来白玫是乡里出了名好看的姑娘,年前嫁了个镇政府工作的,喜事那天排面牛气的让向来封闭的乡里的人大开眼界。 冉一也习惯了这些姑婆们好拉红线的日常,乖乖巧巧的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人家冉一大城市里回来的,白家嫁女子的场面人家都不入眼的,你真是瞎操心。”冉一的房东张婆并不知道冉一原先生活条件比什么镇政府的好多少倍,但她比刘婶清楚冉一来头不凡,忙打断了刘婶的胡侃。 冉一初来她家是一个深夜,那天她刚锁了门便听到门外有女人气息微弱的呼救,张婆壮起胆子过去,开门一瞧便看到冉一躺倒在她家门楹,身上衣物泥泞不堪,脸色惨白,细细闻起来还有一股血腥气。张婆一人独居,本不敢管这等事,正想转身闭门。冉一却强撑着扶着门框站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警官证,又揣给她一叠厚厚的百元纸币,拜托她让自己家里留宿一夜。 张婆不知警官证真假,但她看见冉一伸过来地右手上全是血迹,又听冉一气息愈加微弱,堪堪站不住就要倒下。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有些颤巍巍地扶住冉一,并把她扶回了家照料。自此她家便多了一个房客,冉一身体恢复后也留在了这里生活。 乡民总对外面的世界又羡又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彼此耳闻的事情。小路上充盈着女人们的絮语,显得热闹非凡。 张婆和冉一的房子在村头,率先与众人分别走上另一条路。这下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二人默默无言只在低头走路。张婆虽觉得无聊,但也不主动说什么,她心底对自己这个房客心底还是有点敬畏的,像是刘婶那样扯七扯八的话她才不与冉一说。 走到家门口,冉一侧头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破旧的越野车,眼神却瞬地移回,不紧不慢的迈进院子。 张婆并未发现异样,招呼冉一放下背篓。二人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的搭火烧饭,打水洗漱。夜深了又惯例的坐在小电视前看仅能收到的几个频道播电视连续剧。但今天的信号好像特别不好,画面不停的闪动糊成雪花,饶是脾气好的张婆也有点受不了,连连骂破电视。 “可以换一台,也用了有些年头了,镇上不是开了电器代理店吗?”冉一抱着热水杯,温和的说:“那天我看到以旧换新的活动,挺划算的。” 于是二人又聊了几句换新电视的事情,张婆便打算上楼睡觉了。冉一却突然开口:“张姨,我最近可能要走了。” “怎么了?“张婆觉得有些突然,想了想却了然:“是想家了吧?” “……是。”冉一点了点头,心底却自嘲一笑。 家?她哪里有家。 “也好,你觉得散心散够了,就回家看看爸妈。”张婆与冉一日常相处都避开二人第一次见面的事情,踌躇了一会儿终是道:“那你……没事回来看看啊。” 终究是相处了一年的情分,冉一虽然话不多,做事却踏实,什么都能给她搭把手,而且性格温软,体贴的好似她的半个女儿。张婆词拙,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但就是觉得跟冉一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好。”冉一弯起唇角露出一个贴心的笑容, 是夜,黑色的天幕从远处汹涌而来,吞噬了整座山岭。乡野死一般的沉寂,唯有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焦躁的狗吠,宣示着这并不会是一个安宁的夜晚, 冉一今晚没有睡着,她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夜幕。最近她的心里愈发的慌乱,有着大祸即将临头的糟糕预感。 尤其是她一闭眼就会想到那辆停在张婆家不远处来路不明的越野车,想到一年前那些淌着血逃亡的日子,甚至还会想到顾衡那张由宠溺转为暴戾的面孔,以及那个对着她心脏处透着寒意的黑漆漆枪口。 索性睡不着,冉一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有些无助的用双臂抱着膝盖把自己紧紧环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她原以为自己在经过了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绝望之后,早已哀莫大于心死,谁知过了阵安稳日子,她却又开始惧怕黑暗,惧怕死亡。 果然人性都有苟于安逸的劣根性,她也不能例外。 窗外隐约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冉一分辨不出到底是真的脚步声还是自己幻听,但心底的那层恐惧愈发浓重。她向后靠着住墙,紧紧的捏住被角,指节泛白。 冉一侧眸看了眼自己床头柜第一层抽屉,她清楚里面放着一支9mm的□□,弹匣里还剩5发子弹。 是坐以待毙……还是背水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