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完全没料到对方在慈宁殿居然还敢使这一招,所以太后着实又被皇后给惊了一回,气得声音都带抖:“放肆!简直是太放肆了,哀家看你眼里是根本没有我!”她一时奈何不了方荟英,就把矛头对准了朱锦安,“皇帝可真是有个好媳妇,屡次犯上,毫无国母体统。莫非这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莫名就被将了一军,他忙垂下头:“儿臣不敢。母后请息怒。”
太后怒犹未止,正要继续发作。梁王妃轻咳两声,低声提醒道:“皇上,您已是至尊,天下之人皆是您臣子,不好再称‘臣’字。”
皇帝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口误,他笑道:“太皇太后与太后于我皆有栽培教养之恩,又是尊长,父母为子之纲,如此也无不妥。”
“难为你还记得哀家对你的恩德。”皇帝连朕都不称了,姿态明显摆得极低,太后冷哼一声,脸色好了许多,但扫一眼旁边的皇后又觉戳眼得很,“只不知皇帝的孝顺到底有几分是真心。”
这话着实有些严厉了,皇帝微皱了眉,侧过身去看方荟英。
皇后一幅傻乐呵的样子,分明瞧热闹瞧得津津有味,突如其然收到来自夫君的谴责视线,她顿时一个机灵,忙辩解道:“皇上孝顺,臣妾可比你更孝顺得多。太后她老人家信任我爱护我,要把后宫大权相托,臣妾感激得都快哭了,一腔热血沸腾,恨不得在她身边当个捶肩捏脚的小婢,时时伺候好尽孝心。”她瞥了眼太后,失望的叹了口气,“只可惜,太后她老人家不大瞧得上,连碰都不让碰。”
哪壶不开提哪壶,眼看刚消了些气的太后又有发怒的征兆,皇帝忙冷淡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方荟英眉头一扬,整个人顿时亮了起来,她眉飞色舞道:“这一打岔,臣妾倒差点忘了,正有一桩大喜事特地来恭喜妙渝表妹。”
王妙渝一直静立在一旁,乍然听到这话,不由得瞧了皇后一眼。
方荟英立刻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扭头招招手:“小鹊过来。”
小鹊这没出息的,一见势头不妙就远远缩在了梁王府的婢女们身后,见事态好转才敢走出来。
方荟英瞪了她一眼,手指轻轻拂过她怀里那一大抱卷轴,笑道:“太后您老人家昨日命人送来许多画像,要臣妾给皇上选妃,臣妾一晚上没睡,终于不辱使命,把人选敲定了,特地送来给太后您老人家过目,也给妙渝妹妹道喜。”
太后送画像的原意本是给皇后添堵,更有别的计较在其中,原本笃定皇后会推脱或拖延,便自有后招。谁知人家速度奇快,转眼就把结果呈上来了,还开开心心的,一点不高兴的影子都没有。
皇后献宝一样展示自己的成果,结果满殿的人表情各异,却居然没一个吭声,场面有些冷,她只好咳嗽两声,依次指着画像道:“这是四妃,臣妾以为妙渝表妹出身最尊贵,又是亲眷,当居第一的贵妃,之后是英国公、户部尚书两家的闺秀居淑妃、德妃,然后就是太妃娘娘的亲眷陈家表妹为贤妃,再后就是九嫔,二十七世妇的画像太多,不曾一同拿来,只录了名册。啊,对了,敢问太后娘娘可还有新的闺秀人选吗?您统共只送了六十幅画像来,臣妾排八十一御妻只排了二十个,还差六十一个人呢。”她掰着手指头算到最后,很惋惜的模样。
“噗嗤!”在所有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梁王妃笑了出来,她忍俊不禁地指着那一大摞画像,“皇后这是打算把所有宫嫔位份一次性都给封了?”
方荟英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有些不大明白:“这新帝登基,后宫充裕难道不是好事吗?”
“好事自然是好事,可规矩不是这样的。”梁王妃倒是好心,为她解答疑惑,“自来除了皇后自始至终位份尊贵,其余人入宫多数都是略低的阶品,渐渐升上去。便是封妃,也没有一下子就把所有妃位都占满的。”
世子妃也笑了:“皇后娘娘虽是贤良之举,可位置都给占了,若是皇上日后有新宠,又该如何呢?”
梁王妃眉头微沉,看了儿媳一眼,世子妃忙低下头,闭口不再言。
“哦!”皇后恍然大悟,“表嫂言之有理。我不大熟悉宫务,这乍一接手,便只想着人多热闹就好,倒忘了给后人留位置了。不过这也不是全无办法,譬如妃,若承古礼便该是三夫人,后世不也添了一位凑做四妃么。若日后皇上有了新宠,自可再添妃位,九嫔也可分为上九嫔,下九嫔。上二十七世妇,下二十七世妇,上八十一御妻,下八十一御妻,只是名号多些变化,灵活点就行,不碍事的。倘或还不够,也尽可以再添封号呀。”
她这噼里啪啦一番话,一下子就给皇帝折腾出二三百未来妃嫔来,她是大方了,可朱锦安只觉得昨夜过度跳跃的额角青筋又有暴跳的趋势。
方荟英偷眼见他脸色不大对,一点没有预想中的欢喜雀跃,她不敢再撩猫尾巴,只好柿子捡软的捏,转头去问太后:“如此安排,娘娘以为可好?”
太后越发摸不清皇后的底,她冷冷盯着方荟英:“皇后方才说,要立谁做贤妃?”
皇后顿了一下,大约是一时想不起来,特地回头看了眼卷轴确认一番,才道:“福寿宫太妃娘娘的侄女,陈家表妹。虽说出身略不及前面三位,但她容貌可人,又是亲眷,这个妃位臣妾舍得给。”
“呵,哀家怎么不知道,除了渝儿她们姐妹三个,皇帝竟还有个表妹?”
皇后终于哑口无言了。自来嫡庶之分,只有太后的家人才是皇亲国戚,是唯一能和皇帝论亲的后族。其余的妃嫔之家,即便是皇帝生母的娘家,其实也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外戚,但实际中,若皇帝要抬举自家血缘亲属,做太后的多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多言。
偏生殿上这位当今太后娘娘与众不同,她本就不怎么瞧得起陈太妃,自然更瞧不起陈家人,要让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孩儿和自家出身尊贵的侄女并列妃位,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也不管皇帝就在眼前,直接把窗户纸捅了个透。
“呃……”方荟英有些头大,她又悄悄瞄了眼皇帝,见对方面色平静,并无表情,也没开口,便只得试探着道,“若是太后您老人家觉着陈妹妹当妃子年纪太小,那臣妾将她挪到九嫔,做个昭仪吧。”
她这样讨价还价的样子,完全把妃嫔之位当成了往坑里填萝卜的游戏,这个位置不行就往下挪,简单得很。想到当日先帝在位时那些后宫女子们打破头去抢位次,而自己则严防死守的模样,太后顿时生出几丝荒谬之感,后脖颈上突然开始突突地疼了起来,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
皇后眼尖,忙见缝插针站起身道:“娘娘可是脖颈不舒服?臣妾给您揉揉吧。”
太后简直要疯了,忙大喝道:“不必了!”
这一声喊得急,所以声音特别重,整座正殿似乎都颤了一下。
梁王妃目怔口呆,咳嗽两声:“姐姐,这是皇后的一番孝心,你不愿意的话直说不愿意就好,这么喊起来不是伤了孩子的心么。”
配合着这番话,方荟英也泫然欲泣地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