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金往万安山真武观送了数趟东西,到后来弘道人干脆遣人将白小哥所留之物尽数打了一个包裹,连带小道士们怀里总拢着暖手的雪白大狮子猫一并捎与林家,留话道是:“早知尔与三清无缘,果然机缘记在他处,今后专心学业,各自安好万勿挂念。”再翻开包裹一看,乃是早就准备好的,说不得一早就算准他这一去必不再回。
本就不欲这孩子留在观中入籍,有个可依托出恰恰正中下怀,弘道人自作出副“世外高人”模样,也不多说也不多话,生怕叫人心下不快,也是再真的心也没有。
此后林家便按着四时季节依例送礼,混做是门连了亲的俗家亲戚,虽不能说热络到何处,终究不似此前清冷。
这一年过得极快,夏末五皇子入维扬别馆,初秋才点清账簿并盐户籍册,也不着急赶回京师贪那中秋宫宴,就这么不慌不忙往甄家拜会一趟,回头尽日消受那些大盐商进上的孝敬。他不急,林如海并孙逸之也不急,有的是人急。
甄家急,那些盐商们也急。前者心里终究防着外人,后者伺候主子伺候的脑袋疼。
甄家为扶贵妃并六皇子上位,一心专在江南地界经营,如今也是说一不二的门户。奈何往日手段略有些生硬,总怕哪个不怕死的再把安排泄露,只想尽快打发这尽日“哈哈哈”的傻皇子早早回京城。盐商们则头疼这位皇子油盐不进——说他精明吧,你只要敢送,他再没有不敢收的事物;你说他傻吧,那些僭越东西转手就能往当铺子里瞅见,又有送去的各色美人儿全被圈在一处小院儿里由她们各自争斗不提,竟是个混不吝的主。
哪怕看在他爹份儿上,这位主子你还不得不捧着。
处处都想法子明示暗示恭送这位皇子,偏这位自己不当回事。今儿吃席明儿看景的,该核的该看的早都核完看完,硬是赖着绝口不提屁股走人之事。他越坐得住,旁人越急。说白了,在盐务里沉浮的谁身上没蹭过点子锅底灰?还不是怕叫上面看进眼里再拿自家做那只敬猴的鸡拎出去给宰了。
甄家且不说,那些盐商们叫折腾得没法子,唯有往巡盐御史林大人处哭诉。也不敢说别的,只哭世道艰难人手短缺,话里话外直恨不得一家几代都跟商队跑出去寻生意,直把林大人听得肚子里闷笑——主子还在这儿留着,谁敢自说自话就往外跑,还不是内里嫌伺候皇子麻烦又怕漏了首尾。
反正他手底下账目清明库里也干净,无甚可怕的。
这些盐商早早都活成了人精,没哪个傻大憨粗只会往外花钱斗富。眼看五皇子谁家的注儿都吃偏又谁都不应承,心里已知这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他背后好歹还有贵妃娘娘并甄家的面子,不敢拿他如何,只得团团凑来求林大人想法子送客。
真真是应了那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林如海是真不急,已知今年大选当今欲为几位到年纪的皇子指婚,到时候五皇子只怕不回京也得回,何必多做安排惹得人不快。不过这些盐商们求上门来也不能拒不理会,也显得太刻意了些,干脆卸了公务拉上知府一并忙里偷闲耐心陪着五皇子四处闲逛。
他也不说甚规劝的话,旁人往皇子面前送东西送人权做没看见,只冷不丁提一两句佳节美景难遇,再无其他。直逛得甄家也坐不住了,家主甄应嘉不得不一路乘船往维扬别院来。说是公干忙碌方才脱得手顺路来拜会皇子,谁不知他意在何处。京师正在金陵东北面,维扬又在金陵东南边儿,也不知道这个路是怎么顺的,横竖维扬这边的甄家别院紧着忙活了几日,再往后便传出帖子来请众人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