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午间膳毕,林如海抱了幼子在膝头,手里拿着块小米儿山药糕逗他。那米糕举在高处引得小哥儿伸手抓挠,贾氏揽着黛玉坐旁边且看且笑。白小哥自来林府一向跟着主家同吃同用,此时也坐在桌旁抱了米糕来回啃。多少还是个小孩儿,啃得腮帮子上叫粘了一粒,越发憨态可掬。逗了会子儿子,林如海将糕放在哥儿手中任由他往嘴里塞,抬头笑问贾氏:“午前听说太太有请,彼时公务缠身不得闲,这会子可与我知晓安排了甚?”
贾氏揽着女儿且用帕子捂嘴笑道:“今儿听白小哥说那叫拐子拐了的姑娘里有个尤其可亲可敬的。我想着,这样好孩子万万不可叫人传出恶名。那些衙役差人大多粗鲁,怕委屈了她,还请老爷出言关照一二。”
白小哥放下嘴边米糕又将原话讲过一遍与林如海,后者听完亦合掌感叹:“如今多少丈夫也抵不得弱女子有风骨气节,既如此,少不得扶持一把,此乃功德。”说罢换过便服带上长随打马亲往知府衙门去,等黛玉歇晌起来方归。
林大人一从外头回来,立时有人将话传至后院说是老爷带了两位姑娘进门儿,一大一小,大者十六七,小者约莫与小哥儿同岁。因是女眷,自当交由主母安置,贾氏便喊了贾二家的上前交代一二,放她去小心伺候着将人领进主院儿见见。
黛玉听说那敢在火场里救人的姑娘来家,好奇不已,牵着弟弟往母亲腿旁一歪也不说话,就看着门口等。贾氏有心教她些眉眼高低,故不曾支开,由着女儿撒娇。不多时门口便有婆子通报贾二家的将人带到,只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拐过水晶软帘,大的那个带着小的矮身往地上出溜一跪便磕了个头,满屋子人反应不及。
贾氏暗暗往女儿腰上摸了把,黛玉心领神会忙起身下来亲手扶起二人,自有丫鬟上前搬过绣墩放在身后服侍。都道大家子女眷言行气度品格儿能比贫家男儿都强,皆因从小教育。便是黛玉,前世因着此时弟弟已经夭折之故以致母亲缠绵病榻少了几分调/教,后头往外祖母家寄养时不知多吃了多少暗亏。下人故意欺她面嫩只会直言顶回去,脸上又总带着郁郁之色,一来二去糊里糊涂就传出“恶疾”“小性儿”的名声。
如今幼弟尚在,母亲虽说躺的时候比坐的时候多,到底精神尚在也有心将养调理,好歹能替女儿布置,如今如这般指点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黛玉虚扶两个女孩儿站定抬头向上看去,大的那位只能看见个下巴见不着脸,只得顺势转过去看小的。不看则已,一看吓得一跳!
那女孩儿穿了身藕荷色极旧的家常袄裙,裙子上破破烂烂补丁落补丁,胳膊肘下头还露着棉花。饶是如此亦能看出是个美人儿胚子,将来长开了少不得容色过人。尤其眉间那颗粉盈盈的胭脂痣,衬得人不仔细看还当是观音大士座下的龙女儿呢。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就是她,偏就阴差阳错叫带进了林府。黛玉攥攥帕子,忍了又忍,终究忍住没露出瓤子来。
这女孩儿,分明就是外祖母家二太太的姐妹,那位薛姨妈家的丫头香菱!
外祖母家有人说她颇有东府那边小蓉大奶奶的款儿,内里实则是个呆的。当初姊妹间好顽起了个诗社,不记哪天薛姨妈家的宝姐姐带她进园子耍来,叫人往红绫裙上泼了酒,迷迷糊糊借着袭人的裙子□□站在地上就把那旧的脱了换过,旁人各个背后笑她憨。
就这个香菱,因见姑娘们起诗社着实羡慕,特特四处求人也要学作诗。问了一圈,也就黛玉在潇湘馆气闷,真把她做个弟子细细讲解一番,又将诗本子把与她带回去揣摩,后头竟是梦中得了两个好句,活脱脱亦是个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