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的肩上坐着红衣玛丽,小精灵们三三两两地挂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刚刚在野外碰见的那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进了城。 他高大又宽阔的身体在前面开路,人类战士提着剑跟在后面,两个精灵凑到一起,巫术师坠在最后拉起了法袍宽大的帽子。 市长NPC不知何时停在了城门口,安格毫不避讳地交完了任务。巫术师凑上来瞄了一眼他的面板,什么话也没说就退回了原位。反而是紧接着凑上来的战士和精灵好奇地讨论起来:“我们并没有发布援助任务啊……” “恩,那个东西不是都不能用了么?” “所以这是系统自动发布的?好奇怪。”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遇到了什么需要救援?” “以后这一类的信息也会由系统统一发布么?” “怎么有种被实时监视的感觉啊,好恶心……” “好恶心。”罗威捏着鼻子退到了一边。不可置信:“这不就是怪物么?你们一直偷偷摸摸搞得就是这个?” 一旁的眼镜小哥不悦地撇来一眼,不赞同地矫正道:“是秘密进行。” 呵。罗威一点儿不在意地笑了。“狡辩!” “他们不过是失败品。当你看见真正的成果,就能知道什么叫做生命的艺术。” “我现在却已经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变态。” 罗威反击道; 眼镜小哥显然很适应了有人这么比喻自己。不紧不慢地回道:“我不是。” “你是。” “你才是。” “笨蛋。” “……” 好像有哪里不对? “……” 罗威走到一旁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角落里的笼子。将笼子遮盖住的厚布连着笼子都振了振。紧接着微妙的一瞬安静过后,笼子剧烈的震动起来。但是丝毫没有像其他关着怪物的笼子那样,从里面传来炸耳的嘶吼声。 这反倒使人感到了奇怪。就好像笼子周围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吸引着他。于是,他揭开了那层厚厚的遮光罩。 是一个人。 季郧阳的任务就是要找到这么一个人,然后把身上的某样东西交给他。她现在已经知道她要找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但是关于要交给他的东西却是模模糊糊。 她想,她实在是不应当先来找这个人的,至少也应该把那件要交给他的东西弄明白。但第六感一直催促着她,否则她怎样都无法稍微放松下来。心一直提着,精神就总会莫名其妙地因什么事而进入恍惚。此时此刻此地这样实在太不妥了。更加之,她内里深处其实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这一点恐怕她自己都还不甚察觉。但存于U7的那份关于她的档案袋中却明明白白地写下了“极度自信”的标签,洪五亲手写上去的。A3相关的成员档案全部都是手写,直接可以比对到直接负责人的笔迹。 甘浙在旁边亲眼看着洪五写上去的。就在他们两个人共同的那张办公室里,那种普通的红木办公桌上,用的是他新送给他的怀旧式钢笔。他给他上好了墨,然后他非要甩一甩,才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 甘浙对这四个字特别玩味。 他问他,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这样? 洪五停了笔。甚至把写到一半的稿子挪到了一边才抬起头来跟他说话。他这人就是这样,看着五大三粗不拘小节的样子,其实做事却格外有些一板一眼,反而与第一眼气质不同,格外地追求细节。 你知道她一直在做的是什么样的训练么? 甘浙摇了摇头。 勇气。 勇气? 不懂? 甘浙又点了点头,不太懂。 她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 一个缺乏勇气的人,你哪里看得出她自信? 在这项训练完成之前她的任务完成率是百分之零。但是……之后是百分之百。 这能说明什么。 钢笔帽头敲了敲红木桌面; A3的训练是生死场。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每一场训练最后的死亡或者胜利这种东西对训练者来说都是真实的。季郧阳前期没有任何一个任务成功完成过,因为她太胆小了。 洪五歇了两口气的时间,继续说。但是即便如此她在每一场考验中都成功地活了下来。靠的……就是对自己的判断极度的了解,因为非常的了解,所以能做出正确的评估,既不会过于盲目地相信,也不会因为恐惧的存在而弃自己的想法于不顾。自信在她身上并非是作为一种良好的特质而存在,而是来源于她对自己的极度了解。 再说,勇气与自信本来也是两回事,至少,在A3是。 甘浙没有再说话。 洪五身前的稿纸又被平坦地铺开,唰唰唰地写起来……思路却忽然飘忽到某一天。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训练基地的楼层中安装了很大很大的落地窗户,他就站在某一块哗啦啦流着雨的窗户前出神,忽然背后发出了一点声响他才反应过来。转身,就看到那个小姑娘浑身是血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走了过去。 2037季郧阳。缝在衣服上的标牌也被血水染污,跟着衣褶一起摆动着隐约看上去更像是2031,后面什么的更加看不见了。 甘浙走了过去,在他身后看了两眼,正好看他写到“2037的身体里有一面镜子,她像看着别人那样看着自己”那里。 季郧阳虽然内心仍存着犹豫,但是她十分的确定自己的选择并一直遵从着。遵从自己是她一直保有某种隐秘安全感的原因。如果某一天她死在了相信自己这个原因上。那或许就是我该死吧,她这么想着。人已经穿过一条长而偏僻的小路,往这一带人口集中一点的区域去了。在小路尽头转脸回头看时,之前包围着废墟区的围墙还远远地能望见一点。 小路的两边长长的围墙树立着。废墟区后面的一整个片区整体上的建筑物都显得十分的老旧,水平位置也似乎要比整个城市低了许多。季郧阳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坡。这里就像另一个新奇的与H市其他部分格格不入的世界,却又被H市包含其中。两边的墙根下或蹲或站,或立或坐,商人们挨挤着顺着墙根一道道摊子龙门阵一样地摆下去。卖什么的都有,活物死物,一手二手……甚至有一些跨地域的极其稀奇古怪的东西。中药石头五花八门,看病算命卖菜摆摊全都杂在一起。她撇过头,从一个正吹着笛子与蛇共舞的外来人身边走过,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展开笑脸。 这大概就是一个城市所俗称的:老街。 老街的气质和其他地方片区的一点也不一样,连带着老街上的人与这座城市中大多数的普通人气质也大为不同。但转过头想想,这些身上带着奇妙气质的人有一天也会披上不一样的衣服,走到城市的大街上,主干道里,分散在城市其他地方的每个角落,带着不同的东西渐渐隐匿在人流中,是不是就会感觉十分的奇妙? 季郧阳现在就感觉到了十分的奇妙。 一个人的声音忽然蹦了出来,无比清晰地印在她脑子里。 “现在,你能和我闻到一样的空气了。” 养蛇人又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街边的小贩们偶尔似有若无的眼神从她身上掠过去。季郧阳闻到了和他们一样的空气,弥漫在这喧闹的老街中违和的杀机。 同样的杀气将他们每一个人都紧紧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将同样杀过人之后人身上所带的特质比喻为有形的东西,那么比起季郧阳身上散发出来的东西所不同的是,季郧阳更像是一把冷武器,而那些人身后却堆积了一座高高的血肉山。 一个遐想心惊肉跳地从她心里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