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惊闻母亲病重,奴婢求爷开恩,允奴婢告假几日,归家侍疾。”
宋楚平眸光暗了暗,垂眼瞧着她头顶的发髻,只觉得眼前这个请安,似比前几次更真情切意。
可他分明记得卫钟汇报时,道她入府三月有余,从未告假过一日。
此次告假,面上瞧,确是情有可原。
但下毒案案发没几日,她便按捺不住,急着要出府?焉知是不是趁机与人暗中碰面,密谋毒计?
这个时机,未免也太过凑巧了些。
他心中猜疑,嘴上却道,“既如此,你去库房支三只山参,再让在府中随侍的张太医,随你一齐前往便是。也算是全了你上次护驾有功。”
原以为他又会冷面相对,没料到这次居然想得如此周全。温萦柔感激涕零,她深呼吸一口,“王爷大恩,奴婢铭记在心,奴婢这就去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说罢,急步退回了院中。
待门后没声响了,宋楚平从鹤氅下,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往半空中打了个手势。
摄政王府的屋檐上,快到以肉眼快瞧不见的速度,跳下来一个衣襟上绣着鱼尾的青衣暗卫,跪匐在他身前。
他恢复了冷若寒光的面容,眼中幽光一闪,“递话去给张居,让他好好瞧仔细了,她母亲这疾,到底是日积月累下来的,还是用了什么法子,突如其来想要调虎离山的。”
“派几个好手跟着,若有异动,及时上报,切勿打草惊蛇。”
那暗卫得了令,不发一语,只点头示意,紧后又顺着风攀上了屋檐,随风消逝了。
×
“汪汪汪~”
未时三刻,田柳村村口,驰来了辆别致的小马车,引得路旁的大黄狗一阵犬吠。
丫鬟芸角掀起窗帷的一角,探头朝外瞧了一眼,车道两侧的房屋大多是断壁残垣,往来的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路面上还躺倒了两个醉汉,耸耸鼻头,还能闻见股酸臭气味……
芸角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对身侧着绸缎,楚楚可人的女子道,“小姐,您如今不姓温,已姓于了。堂堂永春侯府的千金贵女,怎可降贵纡尊,来这种破落地儿。”
“就算您还顾惜着温家人,大可以将银子托人送来,何苦亲自跑一趟。”
芸角语中暗含的抱怨,于斐玉也听出来了,可她并未训斥,只柔声道,“那些陈年旧事已经都过去了,况且这十六年来,温家人到底未曾亏待我,怎可敷衍了事。”
芸角撇撇嘴角,“您倒是心疼他们,可全府上下,有哪个能心疼心疼您?”
“府中的大小主子,因为您出身乡野处处排挤也就罢了,就连您的生母莲姨娘,如今听闻了温文氏病重,生怕温萦柔受拖累,受委屈似的,卖了那么多钗环,巴巴凑了银子让您一齐送来。”
芸角垫了垫手中分量不轻的包裹,又道,“按理说,这些银钱就该花在您身上,给一个外人做什么。”
“那小贱人替您在侯府锦衣玉食活了十六年,如今离开了,还能剜出莲姨娘的一块血肉,真真是可恨!不过是念着莲姨娘生她养她一场…”
“住嘴!”于斐玉见她越说越过分,这才蹙眉打断了她的话语。
永春侯府养了七姝,于斐玉作为一个姨娘生的庶女,归府之后的确并不显眼,性子柔弱,又没有多少御下的经验,以至于芸角有时嘴快些,她也并不在意。
可今日芸角这话说得针针见血,字字诛心,她不愿再多听。
芸角跟在她身边半载,早已摸清楚了她的脾性,知她是恼了,这才丧了气,垂头不再说话。
于斐玉本想再训几句话,此时车外醉汉的呓语传入耳中,让她心慌起来,死死抓着车沿的扶手,不敢发出声响,直到那醉汉走远了,她才泄了一口气。
于斐玉离开温家之前,温家生意做得小有起色,她又受家人宠爱,并未受过什么苦楚,哪里来过这样浮云蔽日、无半分生气之地。
她可惜之余,心中不禁涌上一股庆幸。
庆幸遭受这一切的,不是她于斐玉,而是那个以往京中贵女人人夸赞,犹如天上嫡仙,如今却落入泥灰中的人物,温萦柔。
回想起来,在她入侯府之前,温萦柔便被早早打发走了,二人并未打过照面。
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她是见过温萦柔的。
那是在两年前,一个寒蝉凄切、透骨奇寒的冬天。
护城河的水冻得结结实实,凝成了万顷碧波的冰面,犹如一条绵延万里的玉带。
那时京中时兴冰嬉,官府专门在护城河附近,寻了块宽敞地儿办腊八节庙会。
庙会上民间艺人云集,吹拉弹唱喜气十足,她也被温文博拉了出门看热闹,才在松儿的吵嚷下买了一串糖葫芦,正要张嘴啃下去…
就听得人声鼎沸的庙会上,忽然寂静了不少,她探头望去,发现庙会上出现了一对男女,被御寒衣物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掩不住通身的清铄与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