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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逊喝完,孙茹懒得听陆家人当面口diss自己,趁着陆纪没来,先离开了凌彦馆。    孙茹晚上回下榻处,孙权将她安排在凌彦馆北边的倒坐抱厦里,到底是考虑了孙茹的闺誉,没跟陆逊住一个院子,离陆逊下榻处也就一盏茶的脚程。  两汉不像后世宋明,对女子束缚不紧,最多有个“男女有别”之说,且孙茹和陆逊这事儿没人敢细问,万一问出个头三脑四两人的关系可就敲定了,对宗室不利,只好糊在里面,大家都不站出来说话。  周循周胤听闻此事也是一惊,本要问个清楚,孙权愣是找了布防的由头把两人约去喝茶。对于此事朝中上下都心中了然:江东的孙郡主,是该嫁人了。    孙茹路过陆逊院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  池离说陆绩陆延走后陆逊就睡下了,到现在还没醒。孙茹皱眉,睡那么久也不算好事,敲了几下门里面并无响应。孙茹心中惊觉不妙,推开房门快步掀开帐子瞧陆逊,他面色潮红,竟是烧的不省人事。孙茹没空骂下面的人失职,慌忙让人喊太医。  陆逊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吵,睁开困顿沉重的眼睛,发现自己倚在孙茹肩头,眼前一截玲珑的锁骨乍亮在他眼底,轻轻一嗅还有一股绵软的奶味。他轻轻唤她:“郡主。”  孙茹的冷哼从头顶飘下来:“认得清我是哪个郡主吗?”  陆逊弯起好看的唇,仰面轻轻地说:“郡主不要再生某的气啦。”  孙茹内心一阵妈卖批:陆逊你现在操小绵羊人设有点晚。  可是虽然晚,但有用。  “哼。”  “你如果不生气了,我就能安心睡觉了。”事实上他现在睡着总在做一些噩梦。“你如果还生气的话……”他想了想,“那某再想想办法。”  孙茹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曾接受过陌生人温情的女人。更何况,这个陌生人那么好看。听罢他的话,脑中莫名的恍了神。  孙茹拿床头巾子给他擦了擦脸,只觉他也是个痴的。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问他:“唉,伯言有多喜欢姑姑呢?”  陆逊虚弱地笑笑,一张苍白的脸在灯下越显伶仃:“就像……郡主有多喜欢景云侯吧!”  孙茹脸上闪过惊讶,遂沉默片刻又问:“你怎么知道的呢?”也许世人多明白周偱对她的感情,但她时时克制,步步小心,对于周偱的用心永远装疯卖傻,尽量不在人前回应……甚至有时候不舍也要表现出犹如寻常的天经地义。  她害怕他们过于亲密的情状让孙权和周家产生隔阂。  孙茹看他烧的难受,给他拧了把水巾扶他起来为他擦了脸。  陆逊靠在她肩上微笑:“郡主看景云侯时的眼睛,就像星星落进大海……就像……当年的某呀。”  孙茹愣怔片刻又听他闭上眼喃喃道:“伯言初见你姑姑的时候还只是陛下府中的一个掌簿,一个小小的文官。后来才发现,文官这条路太窄了,没个十年八年熬不出头来的。  于是我去了武昌从军,某想功成名就后回来娶她。  那年我第一次出征,某理好了行囊,穿好了征甲,在走前转头看见了城头送战的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脑袋里哪还有什么功成名就……”  陆逊缓缓地叙述,伴着浅浅的轻咳,他靠在孙茹的肩上将年少衷肠牵系的一切都缓缓吐露,说着一个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冗长的清梦。  “第一次见她是在校场,她腰里别着一把小金弓,骑马掠过某,某就这么看着她打马而去的背影,渐行渐远。”后来才醒悟,她真的就这么越走越远了。  那年的暗恋像一场极致绚烂的烟火迸发在生命里最青涩的年纪。那年刚好他也是十八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孙尚香已然弓马娴熟,广结江东群士,吕范曾称其美而贤,堪奉箕帚;身虽女子,志胜男儿。  他眷恋地看了一眼孙茹,并没有特意停留在她身上,目光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他问她,又像再问自己:“郡主是不是也像某一样,其实暗暗喜欢景云侯喜欢了很久,却不能表露一分呢?”  久到……把最热烈的年华消耗掉,哪怕知道毫无结果、哪怕知道不可能。  他没等孙茹回答,就自顾自地吃力地说:“后来在犒赏宴上,某不胜酒力在廊外醒酒,她在梅花树下舞剑,回头看见某并没责怪某的冒犯,走前还吩咐下人给某端醒酒汤来。”  孙茹眨了几下眼睛无语凝噎:“你跟我姑姑怎么……”不应该是干柴烈火……  “怎么不像你想得那样才子佳人风花雪月?”陆逊又笑了,还一直笑个不停,像是听到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他那时身份低微,哪里来的资格跟江东孙郡主风花雪月。  “再后来某受命讨费栈归来,以为终于可以向你爹开口了,没想到,她嫁去了蜀地。”自此一别,两人再见已经是四年之后了。她已经成为一方小小的坟荥,相隔阴阳。  夜深沉得令人神往,外面传来更鼓的清响,悠远而恒长,似乎承载了很多。风伴着更鼓声将所有的往事席卷而去,留下孤单的人在冰凉的星辰下缓缓叹息。  “所以你到现在还未娶妻是因为姑姑?”  “一半一半吧,以前有凤娘有延儿,某一直在外征战感觉娶不娶正妻无所谓了。后来凤娘死了,我一直在军中,也不方便带女人,就搁置了下来。”  打了六年光棍。嗯,鉴定完毕。  孙茹垂下眼帘,她很好奇姑姑未跟陆逊深交,他却念了她整整十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而今一听似乎不过是一些零散的照面。他原名陆议,后更名陆逊,逊,孙走,当年他满怀希望回到建邺时听闻姑姑不日出嫁的消息,应该不仅是一瞬间的落空那么简单罢。  陆逊揉了揉额角,他有些糊涂发蒙,废力地睁开困顿的双眼呢喃道:“郡主,是不是有些人不得不放弃啊……”  孙茹为他紧了紧披在肩上的棉被,心绪纵横。  陆逊按住她的手,孙茹一挑眉,怎的,占便宜占上瘾了?抬手刚想再给他来一套,只听得他慢悠悠道:“唉,郡主,其实第二次某没把你当成大郡主。”  孙茹起先没听懂,琢磨了一下突然觉得脑袋一蒙,第二次……的那个吻?  然后太医就吵吵嚷嚷地涌进房内,孙茹感觉脑袋混混沌沌的,身体像一寄浮萍,轻飘飘的,他就坐在那里和煦地对孙茹微笑,不似以往的高深。    等池离送走了一干太医,见他们又是扎针又是烈酒擦身终于把温度降下来了,孙茹本欲回自己院子,哪知陆逊攥着她的袖子正睡得香甜,孙茹皱眉,前半夜已经睡了那么久,后半夜竟然也还睡得这么踏实。怕他热度回升,也就不准备回去了,反正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于是趴在榻边眯了一会儿。这一眯了不得,待她,醒时,陆逊竟然不知所踪,她正躺在他的榻上。  孙茹并未多思考,立马掀了被子下榻走出外间偱他,只见陆逊披着大氅坐在廊下,身边有一小几,几上置一小炉,炉内温着两瓶酒,见孙茹醒了拍了拍身边的暖席:“郡主晨安。”  孙茹倚在门杦上看他:“伯言看来病好的很快啊,还有闲心喝酒。”  陆逊笑得人畜无害:“不是酒,是药。郡主梳洗完一起喝药啊。”  孙茹才想起来她前几天得了风寒。  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正欲拒绝,看见小几边上还有清粥和糖糕……嗯……那个糖糕真的很不错。    两人对坐,庭中梧桐已凋,枯枝纵横,上覆白雪,远处寒鸦点点,孙茹记得上次他们也这样喝过酒。她豪气万丈地把药一口饮下,苦涩的味道直让人心肺都缩起来。陆逊递了块糖糕给她,孙茹不客气地接过,一口气吃了。  池离送来早点,像平常人家一般,陆逊给孙茹添粥,陆逊看着孙茹吃的很不错,随口问道:“郡主说到公纪,不知他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孙茹听他提起,不小心呛了口粥开始猛咳,陆逊轻轻拍了拍孙茹的背示意她慢些,她也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没什么……”孙茹迟疑到,有些事还真不好翻到明面上说。“陆逊。”她叫他。  “嗯?”  孙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会拉你下水的。我知道,你是叔父的人,或者说,我们都是叔父用来巩固自己权利的棋子,很抱歉之前的事让你受到责难,把你认成个女的,杀你的狼,还让你被叔父猜疑……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的问题,但是我真没想把你卷进来。”  陆逊微笑,似乎并不介意:“郡主,某是个臣子,嗯……似乎还是个有点兵权的臣子……没有郡主的事,还会有其他的事令陛下猜疑、会因其他事卷入,郡主不用觉得内疚。”  他顿了顿,自嘲的笑笑:“郡主知道某为什么更名么?”  孙茹理所当然地问:“不是因为姑姑吗?”  陆逊莞尔道:“看来我在郡主眼里还是个情种。”  孙茹:“????”  “当年我讨费栈,身中数箭,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过那天晚上……是主公连夜亲自去郎溪请了清让先生,主公为了我,在风雪寒夜里等了一个一个晚上……”陆逊并没有称孙权为“陛下”而是回称“主公”,这其中,已然包涵太多情绪。  回想起旧事,他无奈地笑笑:“陆家,几毁于桓王,却立于主公之手。没有主公,我就是陆家的罪人。没有主公,陆伯言也不会活到今日。这便是我改名的意义。”原来追孙,追的不是姑姑啊……  确实,孙家起先只是一个寒门,靠充当袁术爪牙武力崛起,蛮横地插..入江东局势,打压当地豪族。到了叔父手里,江东稳定,才开始跟各望族合作修好。  江东的几大豪族 ,陆、顾、虞、张、朱、魏叔父任用士族中人为官,缓和了江东内部矛盾,就此才算真正打下江东基业。  所以……因为叔父的扶持……就对自己这个仇人的女儿不介意了吗?孙茹不信。或许他还没有表现出来他的隔阂罢了。  陆逊仿佛知道她在思考什么,并没有过多解释。事实上,他自幼跟随祖父,长大后又把持整个家族,他一生都以祖父治世安..邦的风骨为标杆。  这也是当年为什么他会私开谷仓,震济灾民,本知道这是件死罪,但他脑中只有“恩信为治”四个字。当孙权对他的做法没有任何责备相反还赞许时,他就知道,这个君主,他跟定了。他助他的君主成就皇图,君主助他成就德业。  至于孙茹,或许之前是他的仇敌,但当孙权表示希望他能娶孙茹时,他觉得那是个帮君主稳定政局的一步,而现在看来,更像是个惊喜。  廊外池离正托着文书往屋里来,陆逊见了笑道:“好不容易生场病,这些俗物就不动了吧,你送到执令府交给陆安吧,让他看着改,拿不定的再程给某。”  池离领命去了,走前陆逊在他身后喊到:“正好偷得闲,把那副象牙六博棋找出来吧,某跟郡主病友间玩一番,也不负老师送我这么精致的玩物。”  孙茹摆手:“我不会,伯言还是找别人吧。”  陆逊理了小几,把小炉子移到了席边,温和地回道:“某可以教郡主。”  孙茹只好拘谨地坐在那儿等着棋盘摆上来,六博棋有骰子,孙茹转着那个牙骰,上面有好多不一样的字,陆逊凑近了给她一个个讲:“你看这个字,是……”  孙茹抢答:“我知道,是'干'嘛!不要怂,就是干!”  陆逊纠结着,艰难地开口:“郡主,那是'士',士,事也,从一,从十。从一开始,到十结束。所以郡主掷到了这个字就能走十步。”  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