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见她眉头一动,面有急色,手不自觉动了动,兀自说着胡话,只道:“别走,别走……”
周后虽是疑惑皇帝念着谁,可见她动了,一时大喜,忙遣人唤陈衡言与秋娘进来。两人各自看了脉象,不见喜色,也不见忧色,闹得周后心里七上八下,忙问道:“到底如何,你们实话实说。”
陈衡言叹道:“皇上的病也非一时而起,劳累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心里藏了事,时间一长,郁结于胸,才至邪风入体。如今脉象虽稍稳,只是心境未开,一时也难醒得来。”
秋娘也附和道:“病由外起,亦由心生,心乃藏血,一旦忧思过度,外表之吐血,内伤于肺腑,药物虽可止血,却解不了心病。”
心病?周后暗忖,皇帝多年来的心结莫过于母子不和,傅后与皇帝明争暗斗了多年,可未曾出过大事,况且,近来他们母子的关系已改善了许多。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令皇帝记挂?周后左思右想,倒是一旁的张彬早看出端倪,他悄悄抬眼看了周后,周后会意,挥退了众人,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张彬斟酌了一阵,方道:“奴才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常听人道,世上最伤人之事,莫过于情之一字。奴才想,皇上正年轻,心气又极高,只怕是受了什么委屈,偷偷自个儿往下咽。”
周后这才意识到,皇帝已经长大了,总归有自己的小心思。况且女子总比男子心思细腻些,皇帝肩上的担子重,只怕遇到委屈也不说,放在心里憋坏了。她不免又想起早前在宫里传的事,皇帝与一个秀女私定了终身,她起初也不在意,毕竟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盼着与皇帝扯上几分关系,不过是想借机上位。她相信皇帝是有分寸的,如今看来,只怕是真的了。为了皇帝早点病愈,纵使一丝希望也不放过,周后如今也管不了许多,直接道:“那人是谁?”
张彬回道:“朔州总兵定远侯之女。”顿了顿,见周后并无异样,又道:“如今正在司药局充典药女官。”
周后暗叹,方才皇帝念叨的必是这位了,她道:“家世还算清白。”又接着吩咐,“你去把人叫来,教教规矩,就来伺候皇帝吧。”
张彬领命而去,待无人时,周后方又看着憔悴不堪地皇帝,忧叹道:“再不醒来,只怕朝里就要闹翻天了,只盼那个姑娘能起些作用。”
此事沐霖自全然不知,她在司药局也待了小半年,这期间,除了早晚当差,还有傅衣翎找些借口唤她去坤宁宫闲话几句,就只剩下霍然来走动走动。如今傅衣翎不唤她了,她心里虽觉得空落落的,也不会主动去寻她。
刚过了梅雨季,药房库存的许多药都带了霉味,趁着天儿好,司药局的人都忙着晾晒药材。晌午十分,日头正大,沐霖与几个宫人又将簸箕里的药材翻了翻面。这时,见霍然着桃色妆花缎立领袄,翡翠撒花绉裙,步履轻快地走过来,众人一看是宁才人,自纷纷停下手里的伙计,屈膝行礼。
霍然全然不在意的走到沐霖面前,拉起她的手,不及她反应,就边走边高兴道:“我正碰了件趣事要与你说……”
说着就将人拉入平日待客的西边庑房,将随从的宫女留在门外,沐霖见没了外人,才无奈道:“遇到什么好事,这么急?”
进了门,霍然这才松了手,百无聊奈地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半嗔半怨道:“哪有什么趣事,我都快无聊死了。见你这么大太阳,傻兮兮地跟那些人倒腾那些破药材,这不寻个借口,把你从他们那解救过来。”
沐霖从桌上拿起茶壶,为霍然斟了茶,知道了她那点小心思,不禁又感动又好笑,说道:“我大小还是个女官,在这司药司里也没人能奈我何,什么了不得的事,还谈得上‘解救’?”
“是没人奈你如何,只你人傻,老做这等吃力还捞不了好的事。”
沐霖喜钻研医术,做些事情倒不觉得什么,不做了才难受。霍然自然不理解这种行为,她也没深究,转了个话题,捡宫里近来的新鲜事聊了聊,皇帝自然是这宫里最大的谈资了,她一脸神秘地小声道:“前些日子,听说皇上梦见先帝爷,闭关斋戒了好几日,谁也不见,到如今还没出来呢。好些大臣上书阻谏,吵着要见皇上,全被太后给挡回去了。”
沐霖心下疑惑,如今前线战事不断,皇帝怎会因一个梦就罢朝不理政事了。只听霍然又道:“先帝走时,皇上也才那么点儿,怎么可能还记得什么样子,此事只怕不简单……”
还未及沐霖说话,霍然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现在到处都在传,是太后秘密将皇上给囚禁了起来,要改立吴王。”
沐霖不由得一惊,废立之事,动摇国本,即使傅后偏爱吴王,如今三王叛乱,凭她的手腕也不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况且,傅衣翎方入宫为后,若是废帝,英国公又怎能乐意。她不免沉下心,只怕朝廷又要闹出风波了。
见霍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沐霖不免暗叹,皇帝嫔妃虽多,却无人真心待她。当然,也怪不得霍然没心没肺,才见过一面的人,连话都没说上一句,能有什么感情。想起皇帝待她的情意,便徒生了几分愧疚,语气也生硬起来道:“流言而已,皇上必不会有什么事。”
霍然察觉到沐霖的异样,却不点破,吃了一口茶方道:“我也是盼着别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