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宫时,天色已蒙蒙亮起来。朱红的太极门紧闭着,纵横各九的门钉隐约透出微光。一切静谧得异乎寻常。
“皇爷。”禁军首领韩二见皇帝勒住马,望着门上的匾额沉默不语,正要说话,就听见望楼上有轻微的动静。
正是御林军副统领范遇打开了窗,往下看是皇帝,连忙吩咐大开城门,自己也飞奔下来接驾。
门内是否有诈?范遇是否忠诚?韩二心里闪过许多念头,这一回,他没有开口,只等着皇帝定夺。
“八王何在?”皇帝轻扯缰绳,气定神闲地往里行去。
其余人等都没有资格在宫城内骑马,纷纷徒步跟上,范遇答道:“在马球场边的楼上睡着。”
皇帝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哦”了一声,便往球场去。
二层的观赛楼楼上楼下都已被侍卫把守起来,见了皇帝,面色冷峻、岿然不动的侍卫们这才齐齐跪拜行礼。皇帝微微颔首,上了楼,瑞王果真躺在里面的藤床上睡着正酣,脸上犹有一道道的压痕,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皇帝不禁嫌恶地皱眉。又放眼扫了一遍阁中瑞王府的侍从们——此时全都跪着,束手待罪的模样,独有一个内侍模样的,跪在床前,是为了不时用帕子给瑞王擦汗。
皇帝便伸手将他一指:“你,将盆子里的水倒在你们王爷头上,把他泼醒。”
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竟是违抗不从的架势。
苏内侍见状,便上前斥道:“你要做忠奴,也须辨一辨是非利害!这般不敬皇爷,究竟是护主,还是害主?”
那人便咬着嘴唇,还未开口,就听八王已呻.吟着醒转过来,见皇帝就在眼前,仍旧涎皮赖脸地笑着,叫了一声“皇兄”,费力挣扎着要起身。
他身边那内侍连忙扶住他,又不断地替他整理发髻衣裳。
八王见皇帝拔腿就走,连忙撵上去:“皇兄、皇兄…”
皇帝早知他至今还没有断绝痴心妄想,不过是空有问鼎之志,却没有称雄之才罢了,每每目无王法,跋扈嚣张,借此稍解心中不忿。
分明也是帝裔龙子,非要学蝇蚁之辈,平白惹人厌弃,自轻自贱者,无药可救。
只是放任自流,终究是个祸害。
对于皇帝心中所想,八王仿佛全然不觉,尚还拨开挡了他路的苏内侍,求道:“皇兄,臣弟昨日在南囿见着个喂马的小宫女,十分喜欢,皇兄便赏给臣弟罢?”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无不变脸变色:谁不知道,那宫女原是皇帝幸过一回的。
皇帝忍无可忍,气血上涌,回身便是一脚,踹在他胸前,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直将八王踹得从栏杆上翻了过去,重重跌到楼下。
“殿下!”却是那内侍痛呼一声,什么也不顾地冲下去了。
皇帝也不理会,对苏内侍吩咐一声:“将八王府这一干人都交到宗正寺,先关着。”继续往前走了。
又一面问范遇:“皇太后呢?”
范遇道:“昨日内宫诸门尽关,臣斗胆,暂将凤驾安顿于月华阁。”
月华阁位于皇帝的宣政殿西侧,原是作小书房用。因离内宫位置最近,臣子外男们也自知回避,寻常不往这一带来。
皇帝略带赞许地点点头:“行了,你也辛苦了,回去领赏歇着罢。”又示意韩二等人也退下,韩二方才同范遇一并谢恩行礼。
皇帝停下脚步想了想,决定往月华阁去。
跟着杨太后回来的茜儿、秀儿毕竟年少些,没经过什么事儿,心里头没个底,便一个在屋内陪着杨太后,一个在门外留意着风吹草动,轮换着捱过了这一夜。如今见皇帝归来,方才找到了主心骨,笑逐颜开地上前行了礼。
皇帝见状,不禁想问一声什么,到底忍住了,只道:“朕去看看太后。”
杨太后斜坐在美人榻上,头却已经歪靠着旁边摆放寒兰的高几睡着了,听见皇帝开门进来的动静,也只极不情愿地略把眼帘撩起一丝,犹是梦呓道“安美人…这般壮硕…”
皇帝仔细一听,不禁啼笑皆非:自先帝往前数,国朝男子都以儒雅文士为俊美标杆,唯独皇帝好动,是一副虎背猿腰的体态,待他登基过后,国中风气方渐渐有了转变。
也不知杨太后怎么就把他当成了安美人。
茜儿、秀儿忙跟着进来了,茜儿给皇帝上茶,秀儿则轻轻地推一推杨太后:“娘娘,皇爷回来了。”
“皇爷?”杨太后乍然转醒,一时不记得今夕何夕,且惊且喜地抬头要迎上去,正与皇帝四目相对,才重新记起,早已是时移世易。
幸而更多的话还不曾出口,她连忙避过身,借着葳蕤兰草的遮挡,理好了仪容,心中却有些着恼,只好对茜儿、秀儿两个道:“遇着些许波澜,就忘了规矩了。怎么这样轻慢,由着皇帝进来也不通传?”
训的是宫女,实际怪的却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