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一(1 / 2)小太后首页

湄贵人未作盛妆,只挽了个素髻,半露着一支小小的玛瑙榴花簪,面上抹了些花露,蛾眉不扫,唇上一点轻红。

这就足够了。嬷嬷很是自信地捧来镜子,由湄贵人自照: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会不美呢?

湄贵人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袅娜地敛起薄柔的披帛,缓缓起身,朝门前走去,行动间听不见半声环佩响动——那压住裙裾的饰物不是金玉,而是一串针线穿起来的香花。

暮春初夏的傍晚,新承恩宠的少年嫔御,倚在半开的门前,痴痴候着她的陛下,是一幅十分动人情肠的画面。

而这一晚往小院深处走来的并不是皇帝,而是她的另一位教引嬷嬷:“贵人,皇爷往凤仪宫去了。”

湄贵人一愣,脸上的失落之色丝毫也不记得收起来,过了一刻,她才闷闷道:“传水,铺床。”

两个教引嬷嬷对视一眼,仍由方才负责梳头打扮的王嬷嬷跟着进去,李嬷嬷则留在了外面。

知道贵人心绪不好,王嬷嬷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一面梳通头发,一面和声道:“今日为贵人用新领回来的发露罢,气味清甜些,夏日里闻着不燥。”

湄贵人闻言,不禁垂眸片刻,终是道:“之前是我轻浮了,嬷嬷们素日教我对皇后娘娘要谦恭,要诚心侍奉…可是,皇爷明明答应过我,今日要来看我呀!”

王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类似的话语不知听过多少。像湄贵人这样的,原是属国贡女,又由先帝特意赐给如今的皇爷的,地位说超然确也超然,说卑下又着实卑下,正需要她们这样积年的老嬷嬷用心规劝。

因而她只含了微微的笑意,道:“皇爷贵为天子,每日里有数不清的大事要操心,后宫里头的,可不没准儿便忘了?轮着咱们身上,那也只有认了,毕竟,您侍奉皇爷,就是要令他愉悦放松的,不可怀有嫉妒怨望,让皇爷反过来为您开解,那便是有悖于您的本份了。”

道理讲过了,又来论情分:“何况,过些日子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了,这是除孝过后的头一个好日子,皇爷有心让大伙儿都松一松,内务府已然操办起来了,难道,皇爷和娘娘还没有两句体己话要说吗?”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湄贵人若再不懂就真是不可雕也了,只是,棣兰院里的人此刻都还不知道,皇帝扑了个空,皇后并不在凤仪宫里。

内宫的西苑,是与东苑不同的。那是历代给太妃太嫔们居住的地方,而如今住在此处的,只有太后杨氏。

这杨太后既不是元嫡,又不是帝母——事实上,莫说皇爷,便是皇后,也长她几岁——地位实在有些尴尬。

皆因先帝晚年专宠于她,怕自己身后她独自受苦,不顾朝臣一力反对,下旨将其立为皇后,无奈大礼未成,先帝便驾鹤西去。

杨氏悲不自胜,哀毁骨立,从来天子守孝以日代月,其余宫眷宗室也不过一年不可荤食游乐,独她恪尽斩缞之礼,二十五月里未有一刻展颜。

这些都是如今太医方才告诉皇后的。皇后闻言不禁微微皱眉:先帝宾天,皇爷即位,新旧交替之际正是忙乱多事之秋,她分.身乏术,一时竟忘了这里。旁人自会揣摩心意,更不可能将这地方的事儿主动报于她。

皇后暗叹一口气,不免想起来从前的光景。

从前,杨氏宠冠六宫时,她还是六王妃。元后无所出,成年皇子中最出众的便是六王,当差当得好,难免有几分心高气傲,偶然与父皇政见相左时,也是据理力争,不知退让,先皇是何等心性,怎容得区区一个庶子和自己分庭抗礼?一气之下便免了六王所有职务,叫他在家思过。

彼时皇帝年事已高,众皇子间本就微妙的局面,又因十一皇子的降生而愈加一触即发。皇帝满眼只瞧得见杨氏母子,政务上再不是早年那般勤勉,凡事只有一个拖字决,六王自己失宠倒在其次,想到原先的诸多主张无法实现,又气又恨,一时间六王府上下皆是一片战战兢兢。

好在六王虽失意,六王府的人倒还未被禁足。六王妃与众妯娌间,尽管情分不复年少时的真切,交际往来却不曾断绝。又因八王近来得了圣心,隐隐有居上之意,八王妃春风得意,妯娌们相聚赏花品茗越密。

六王妃但凡得空,必不托辞缺席。偶然有谁有意无意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她一概不入耳,至于八王得宠的关窍,她却是知道了:杨淑妃。

正当六王妃筹备着入内宫拜访这位少年宠妾时,宫中先传出了话来:杨淑妃邀众王妃一聚。

虽未曾见过,但这位淑妃娘娘专宠以来的种种事迹,六王妃是听过的,遑论眼前便有八王的现例。她心里筹划了许多,终究还是全部推翻来,见机而行。

可见了面才知道,杨淑妃全不是她预先所想的那样。她美则美极,却毫无媚态,犹显稚气,说话行事也率真得很,且不耐烦高门贵妇们贯有的那一套含蓄婉转。

她抱着八王寻来的鸳鸯眼暹罗猫,小小的身子坐在宽大的凤椅上,要众人陪她玩耍解闷儿。几句话下来不合意的,便打发开了,自个儿灰溜溜地看花吃果子去。

众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改了作派,唯独六王妃向来温柔内敛,并不如旁人会逗趣说话,引得淑妃“咯咯”直笑。

后来皇帝听说了爱妃在花园待客,无奈抽不开身,只得送了一样彩头来,由淑妃赏给谁。

淑妃听了,也不起身谢恩,只唤过六王妃:“大家都说说笑笑的,你一个人在那儿做什么?”

六王妃只得摊开手,露出自己方才摆弄的东西:一只兰草编的鸟儿,口中还衔着一朵野花。

杨淑妃一见,先是张大了眼睛,随即便用丝帕捂住嘴大笑起来,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这么大个人,手笨也罢了,怎么连美丑都不知道?一只乌龟叼着花算什么?你也肯费心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