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吾山谷的日子清闲却过得缓慢,阿恒也是花了数年才一个人过的舒适起来。 洗衣做饭,劈柴种花,甚至缝补衣裳……阿恒不得不承认,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很有用的人。 他倒宁愿最初没有将剑法学到最好,日后兴起时还能练上几招让时光在眼前飞逝。 时间走走停停,阿恒在崇吾山谷的第九千个年头里,天宫传来了顾夫人诞下小公主的喜讯。 隔日小公主病危的消息传开,猝不及防。 小公主魂魄始终无法与肉身融合,气息微弱,连顾烨都束手无策。 生死之事无常,即使是天神也不能轻易更改,顾烨只能痛心的安慰着顾夫人。 阿恒前来拜访时顾烨正欲将放入水晶棺中的小公主同水晶棺一起焚烧,被阿恒出声阻止。 …… “小公主还剩几口气,帝君就这么放弃了?” “我救不了她。” “帝君把小公主交给我,我有方法可以试一试,如若不行,我替帝君将小公主的尸体焚烧尽。” “将军不是从不过问这些事的吗?” “因为帝君帮过我。” …… 小公主出生的时候,阿恒便感应到了罹舢的气息,如今把她抱在怀中,阿恒沉寂那么多年的心似乎终于有了点波澜。 听说魔族有种宝物叫融灵珠,能帮助魂魄与肉身融合,所以阿恒一早便与离朱谈判好,借来融灵珠,鉴于如今魔族没有能力与天族对抗,况且江恒尚且出乎意料的活在世间,离朱便只识趣的提了一个条件,条件是从此小公主便留在魔族,阿恒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无论是神是魔,她好好的就行。 抱着小公主匆忙离开时遇见了楚言,阿恒寒暄几句想着离开被楚言叫在了原地。 “这小姑娘是你的有缘人,能陪你走完余生。” 正是这一句,此后的一千年间阿恒便一直乖乖的留在崇吾山谷等小公主找到他,并且在见到小丫头后尝试着去喜欢她,留给她最好的。 “但愿如你所说。”阿恒并没有反感。 阿恒在崇吾山谷能断断续续的听说小公主的消息,听说离朱为她取名为非羽,听说非羽从小资质非凡,听说离朱走后最终将殿主之位传与了她。 暂且不考虑离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要非羽在浑夕山日子安稳他便不会去找麻烦了。 等一个人的日子是难熬的,分明才一千个春秋,阿恒却觉着自己浑浑噩噩的再一次度过了一万年,没有过痛苦,也没有特别让他开心的事。 “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啊……你不找我,我可是不会去找你的……” 直到有一日罹舢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比初遇时还要狼狈。 他惊喜又心疼的将她抱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安慰“不用怕,我会救你”。 江恒向来不救将死之人,第一次他为罹舢破例,第二次便只为罹舢破例了。 …… 故事看到这儿终于到了暂停的时候,北北尚在恍惚中没有回过神,阿恒也不由自主的被某个回忆勾去了思绪,开始深陷入当初那段极美的岁月中,无法自拔。 “妹妹居然……还活着……”北北笑容逐渐扩散开,事实太让人惊喜,他支支吾吾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阿恒收回法术,从容的附和了一句:“是啊,还活着。”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阿恒想了想回答道:“当年我把她交给离朱的时候只说这是我在崇吾山救下的小女孩,按着离朱的性子大概只会告诉丫头说她是他捡到的……” “阿恒你不觉着奇怪吗?”北北打断阿恒的话,不解道,“你与穷奇万年封印之约即将结束,而恰好这个时候孟槐盗走了浮沉盏,他们单单只是想除掉你吗?还是说他们其实是想借浮沉盏来复活离朱,唤醒穷奇,而且他们已经通过昆仑镜发现非羽就是罹舢的转世,她的魂魄可以祭奠浮沉盏?” “孟槐的确想复活离朱,但他应该是不知道丫头身份的。”阿恒沉思着,“一方面昆仑镜中能看见的过去只与启动者有关,另一方面孟槐一直在处心积虑的除去丫头,他若想利用丫头的魂魄断不会这么做。”他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他现在一定还在寻找上古仙灵。” 北北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阿恒你这么说的话,看来非羽的身份是不能泄漏出去的。” “丫头如今是魔族人,能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天族就尽量不要让她知晓,至于你父母那边,你也不必告诉他们,该相认的时候自然会相认,其他人就更不要让他们知道了。今日我让你看见这些事只是希望等哪一天我不在了,能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保护她,把她捧在手心。”阿恒看着北北认真嘱咐道,“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北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非羽我自然会护她周全,倒是你不要想得那么消极,既然浮沉盏还在我便一定会找到上古神灵让你活下去。” 阿恒扯了扯嘴角:“当初骗罹舢说使用渡灵之术后即使浮沉盏也救不好我,就是因为我从来不想用尚能存活下去的仙灵祭奠浮沉盏来续命。”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这一辈子也活了好久,足够了。” 北北抱怨了一句,也不知是为阿恒还是为非羽:“怎么能够呢,罹舢上辈子你没能好好对她,这辈子难道不应该好好守在她身边?” “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楚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关心丫头了。”阿恒颇有兴致的打趣道,“顾北,你实在是不该劝我,因为你也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人,而且比我更残忍的是,你给她留了希望,自己却忘的一干二净。” 阿恒语气平淡,字字戳心,北北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被悉数咽下。 “日后想我的时候就去崇吾山谷,我在那里还埋了好酒,如果可以帮我带几坛给丫头,别忘了告诉她,多吃饭,少喝酒,别做梦。”阿恒一本正经的拍了拍北北的肩头,“你要不要考虑下个月圆之夜再来一趟,看看你狠心丢弃的一百年时光。” 北北沉默半晌,不动声色的转身道:“不用,我现在过得很好,走吧。” 北北提脚向前走了几步,步伐沉重,竟有凄凉的错觉。 阿恒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无奈的跟了上去。 出去的时候已是钟鸣漏尽,明明才过了几个时辰,阿恒却恍惚看着千年万年在眼前流逝,任凭他如何留也留不住。 洞口的守护者没有多做阻拦,在确保他们并未带走昆仑镜后便都退开了。 回到恒无轩的北北思绪开始混乱,卧榻上辗转许久也没有理清自己的悲喜。 倒也不是想到了沈家那位小姐,只是有感于非羽和阿恒的故事。 事实上沈小姐如今过得怎么样他一点也不会多想,有时候会觉着愧疚,但也只是在有人提起时。 反正日后都不会遇见了,说他狠心也好,残忍也罢,如今他是绝不愿意去捡起他亲手抛弃的记忆的。 红门殿 丫头寝殿内案上留了一豆烛火,昏暗摇曳,照亮方寸之地。 彼时殿门虚掩着,冷风透过缝隙灌入衣襟内略有冷意,她一手扶着额头闭目沉思,一手把玩着阿恒送的玉佩,感受表面温暖的触觉。 昨日延廷听她吩咐救下了要被孟槐灭口的饮原,出于对孟槐的恨意,在丫头的威胁下,饮原交代了浮沉盏一事,包括孟槐如何得到浮沉盏,包括浮沉盏对于阿恒来说意味着什么。 故事不长,饮原讲得一点也不跌宕,偏偏她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了。 江恒啊江恒,你如今一定恨透了魔族吧,一定很后悔救了我这个红门殿殿主,现在想想,当初你留下的话还可以更狠一点的……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糊涂的生你的闷气,明明你才是被我害惨了的人…… 我早该在崇吾山谷遇见逢源时就阻止他的,是我对不起你…… 得知这件事时丫头的情绪是极不稳定的,后来她便杀了饮原,即便如此,也无法缓解心头的压抑。 我喜欢的人竟只剩如此短的期限,我还没有好好守在他身边,我不甘心…… 与其说不甘心,不如说是突如其来的难受,然后再也没有消失过。 …… “殿主从前可是轻易就能控制住杀念的。”察觉到殿主的变化,延廷也不知该不该庆幸。 “最近发现杀人还蛮有趣的,而且饮原一直在帮孟槐做事,该死。”她让一个总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多活几日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 思绪到这儿,丫头已经不能好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将案上凉透了的茶水悉数灌入喉中,眸中温热渐渐湿润了冰冷的脸颊。 “殿主这是怎么了?”阿恒不动声色的出现在案边,负手平静地注视着丫头。 “属下准备的酒太辣了,下次应该提醒他换一壶。”料到阿恒会来找她,丫头淡定的抹去眼角泪水,毫不犹豫的应道。 “你早知道我要来?”阿恒稍稍皱了皱眉头,看到杯中一片茶叶方才放下了心。 收拾好心情,丫头抬眸看向阿恒:“是啊,我等将军来还我的令牌。”她开始叫阿恒将军,也能够看着他的双眸说话了,“不过将军随随便便的就进我的寝殿,未免太不像话了。” 久违的一声将军勾走了阿恒的思绪,他愣怔许久方才拿出令牌放在了案上:“你一个一千岁不到的小丫头这么说我就像话了吗?”他轻笑着又补充了句,“今日多谢殿主的令牌,日后江恒不会再来打扰了。” “将军可真会说笑,我红门殿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吗?”丫头嗤笑一声,眉眼却平静如故。 “才几日不见,殿主真是变了很多,似乎更狠心了。”阿恒缓缓蹲下身子使自己的视线能够与丫头相平,继续道,“也难怪魔族人最近这么安分。” 事实上从前阿恒最为担心的便是丫头被魔族人欺负,毕竟少了两魄的她始终会因为自己的性格而吃亏,如今残缺的魂魄归位虽说给她带来了恶念和杀欲,却也让她坚强到足够保护好自己。所以关于这一点,阿恒是极其满意的。 彼时阿恒离得很近,丫头能感受到他口中呼出的温热,他还是那个镇定清闲的样子,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温和平易,丫头甚至开始不确定阿恒是否在意自己短暂的余生。 “我本性便是如此,残忍狠心,将军就算后悔救我也只能后悔着了。”丫头索性将茶壶高举过头顶,大口大口的灌入凉茶试图驱散脸颊的热度。 阿恒站起身无奈的摇了摇头:“浑夕山气候向来过于阴冷,殿主还是少喝凉水,江恒告辞。” 这个人总是会对她说许多的好话来混淆她的思绪,让她不得不觉着自己是他呵护备至的人,然后再微笑着撕碎她所有的希望,看着她继续荒唐。 可偏偏她是吃这一套的,就像凡人养的宠物,不论平日如何打骂它,只要稍微给它一点好脸色,它都会活蹦乱跳的跑到你身边,不计前嫌与往事。 “将军如果有了喜欢的姑娘,大概会变成一个非常温柔的人。”阿恒背影修长凉薄,丫头忍不住脱口说出心里话,试图叫住他。 阿恒果真停住了脚步,再回首时早已收回了嘴角宠溺的笑容:“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是朝圣节那夜去崇吾山谷找你的人吗?”丫头缓缓起身,故作漫不经心的拍了拍白衣上的尘土,“我看见将军对她笑得很好看。” 阿恒挑了挑眉:“如果对她笑就是喜欢的话,那我对殿主一定是爱不释手了。”他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狠下心收回笑容补充了一句,“可我喜欢的姑娘叫罹舢。” 骁勇善战,雄姿英发,容颜悦目,个性讨喜,还是一个他挂念了一万年的人。这一点他是相当肯定的。 阿恒这会儿得承认,罹舢的魂魄融合的很好,丫头与她越来越像了。 阿恒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对丫头嘱咐几句,他有千万句话想向她交代清楚,却又生怕与她纠缠不清,到头来前面所有的狠心都成为徒劳。 喜欢这种东西对于有些人来说也不过是经年累月就能淡忘的,阿恒觉着在他离开后的几万年里,始终有一日他的模样会模糊在丫头的记忆里,实在不行世上总会有仙丹灵药简单粗暴的帮他解决他的难题,忘情水也好,绝情散也罢,都不是问题。 得知浮沉盏一事后,丫头特地向醒世询问了关于战神江恒与浮沉盏的故事,故事不长,却是难得起伏精彩的,那时以为威风凛凛的战龙罹舢是同将军一样眉眼好看的天神,为报将军的恩情才甘愿祭奠浮沉盏,如今才知道罹舢只是意气风发的姑娘,有喜欢的人也被人疼爱过。她那样孤傲不驯的性格哪会甘心仅仅为了报恩而牺牲自己的自由,她肯定是喜欢将军的啊! 两情相悦的故事最圆满了,哪怕结局没有在一起也是很满足的。 这么看来将军血洗浑夕山就是必然的结果了,他喜欢的姑娘的仙灵被孟槐毁坏,他又如何不会大开杀戒。 将军啊,我越来越觉着我们之间的恩怨更深了,你说我要怎么去补偿? 丫头握紧藏在手心的玉佩,苦笑一声随手拿过一张白纸写下“罹舢”两个字,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白纸被墨水穿透。 你活在他心上,我该如何除去你呢?她想。 延廷来送早餐的时候看见殿主似乎是趴在案上睡了一夜,殿主眉头紧锁,要么做了噩梦,要么便是心情不好,延廷放下盘子,轻轻摇醒了她:“殿主,该起来洗漱了,您今日不是说有事要与大家商量吗,他们都在朝阳宫侯着呢。” 丫头揉了揉惺忪睡眼,打着哈欠起身道:“昨夜睡的有些迟了,还好有你提醒我。” “殿主怎么就在这儿睡下了?” “在哪儿不是睡。”丫头自顾自的理了理长发,吩咐了一句,“你先过去吧,让他们等一等。” “好。” 朝阳宫是魔族人议事设宴的宫殿,今日到场的人颇多,都是族中长老将军和有权威的人,孟槐坐在首座旁边的位子,桌上的糕点已经被他吃去了一半。 “今日把各位召唤回来是有几件事情想交代清楚。”丫头一进门,宫殿内瞬时安静了下来,她坐上首座后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我前些日子被天族人所害,受了重伤,不得已才在凡间待了一段时间,首先很感谢各位对我的关心,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一定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所幸我现在没什么事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听说江恒血洗了我红门殿,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新仇旧恨加起来,我都不打算放过天族人。”她起身缓缓走到席中,“不过自从通渊湖一战后,魔族始终无法与天族匹敌,所以报仇的事还需等一等。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昆仑山送来风云宴的请帖,本来是打算这次不许我族人去参加的,不过想想那伏羲令是个好东西,若能得到对我们也是有很大帮助的,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去比试比试,能教训教训那帮自以为是的天神始终是好的,到时候就由副殿主带着你们去了,孟槐叔叔,可以吗?” 丫头眼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回头便能直视孟槐的双眼,孟槐知道她的目光中向来藏着不以为意的孤傲,不论狼狈与否。 “当然可以,老臣一定尽力夺得伏羲令。”丫头的交代正和他意,孟槐微笑的应了应。 丫头满意的点头道:“今日就交代这么多,还要麻烦各位将军加强对部下的锻炼,不要等到哪一日真的与天族开战了才开始厉兵秣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