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夕山地处大荒北面,山间戾气缭绕,多野兽恶禽。 山上有红门殿,为四海妖魔聚集之地,殿主离朱为魔星后卿后代,从来是天神视为祸患的存在,只是通渊湖一战后,三界向来太平,昊天大帝一时找不到理由去消灭这繁衍迅速的魔族。 离朱性情暴戾,却也曾发善心救过女婴,后将其训练成魔,取名非羽。非羽自小天资聪颖,勤于修习,百年后终于成为引领魔族的魔将,直到离朱年限已逝,终归尘土时,非羽更是坐上了殿主的位子。 “殿主,饮原带着他的魔兵下山了。”男子名为延廷,专门帮助非羽打理红门殿的事。 “谁的命令?”非羽抬眸,目光如炬。她一身白衣,手捧书卷,长发如瀑,不时被透过窗缝间的微风撩起,俨然是天上的神女,如何也无法与魔头扯上关系。 非羽素来喜欢白衣,只因她觉着“魔头”两字始终是不好听的,她一直想打扮的仙气一点,然后捧着凡间说书先生写的故事读上几个时辰,事实上她也就这么点爱好了。 延廷垂首淡定的回道:“是孟槐。” “孟槐……”她小心的抚平书页上皱起的一角,心下细细剖析这个人。 孟槐为红门殿副殿主,向来主攻,离朱在时劝不得他与天帝开战,离朱走后,孟槐便开始蠢蠢欲动了,也不把非羽这个殿主放在眼底。非羽自是清楚他的野心的,可他追随离朱已有万年之久,魔族的人更愿意听从他的吩咐,所以在未巩固好势力之前,非羽还无法对他怎样,如今只能在阻止饮原之前,希望饮原没有对山下百姓做什么,毕竟她很喜欢如今安稳的生活,着实不愿与天帝为敌。 非羽找到饮原是在崇吾山下的小村庄,向来听说崇吾山中住着昔日的战神江恒,是刑天后代。凡间的话本上是如此形容他的:修炼万年,征战万年,退隐也有万年之久,淡泊出尘,不问故人与旧事。 非羽记得书页上画了他许多的容颜,也只是记得而已。 思绪至此,她对江恒的分析点到为止。 “饮原,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我命令就滥杀无辜?”见着饮原时他扼住老婆婆的手正慢慢收紧,非羽伸手将饮原打飞数米。 老婆婆喘着粗气一脸惊恐的向后退,手中拐杖跌落在地。 饮原捂住胸口缓缓起身,垂首应道:“不正是殿主吩咐的么?” 非羽眯起双眼细细观察他的反应,一时竟不清楚是饮原被孟槐骗了还是他本就是孟槐的人。 “究竟是你少说了一个字还是你已经把孟槐当成了殿主?”非羽微扬起下巴,不满的看着眼前人身躯一震。 其实她有些弄不懂为什么孟槐不去找天帝麻烦,而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如此对他根本就没有益处。 老婆婆听说饮原是听从了非羽的命令,立即拿起地上的拐杖,悲痛的跑向非羽:“你们这些魔头,还我孙儿,还我孙儿……” 一棍落在身上有些许痛觉,非羽才看见地上容貌尚且稚气却已没了声息的少年。 她知道凡人从来把生死看的很重,无法用几个十年等一个人,更何况是死别。她觉着大概是自己心地比其他魔头要善良一些,才没有挥开老婆婆佝偻的身体。 挨了几棍的小痛后还未反应过来却看见饮原施法将这老人抛开十几米,撞在墙头,一口鲜血后再无动静。 “谁允许你动手的?”她嗓音瞬间沉了下去,手掌微拢,指尖泛起红光,饮原便无法呼吸,整个人慢慢腾空起来,“是不是我平日里太放纵你们了。” 饮原脸色涨得通红,齿缝间慌乱解释道:“饮原……是为了……保……保护殿主……” “不需要。”她神色凌厉,完全没有饶恕的意思。 哪怕这个属下从来没有二心,这样魔性恶劣也不是她能留下的。 俄而狂风骤起,有红衣公子突然出现,长相清秀,容貌艳丽,纤妍洁白,真真算的上大美人了。 非羽只觉着手臂被什么击中,火烧般疼痛,不得不放过饮原,再抬眸男子已走到了跟前。 “你为何要管我的事?”非羽见着绝色自是愣了一愣,却也只是恍惚间。 “你与你族人之事我不会管,可你杀人就不应该了。”男子名为秦鸿,是住在不周山上的天神,也是守护四海的将军,“顺便说一下,我叫秦鸿。”秦鸿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眼前长相脱俗的姑娘,怎么也不愿将她与魔族扯上关系。 听说是秦鸿上神,饮原心下一慌,带着他的魔兵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没有理会狼狈而逃的手下,非羽小声念着秦鸿的名字,试图寻到关于他的身份:“秦鸿……你是天宫的将军。”没有惊讶更不会胆怯,她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不错,”秦鸿微微点头,“你又是红门殿的什么人物?” 非羽沉默着没有回答,仔细想想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秦鸿来的如此快必定是有人通报了,那孟槐派饮原下山害人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借天神之手除去自己这个殿主,然后好实施他筹谋良久的计划。 怪自己太年轻,没有分析到最深处,也看不透身边人。 “红门殿殿主。”良久后她才启唇。 “原来天帝是让我来解决你这个小姑娘。”秦鸿扯出笑容,似乎在嘲笑非羽,又或者只是觉着好玩,“小姑娘,看来你族中有人巴不得你死,偏偏你还中了计,只是我不得不除了你啊。”在这样一个许多东西都很模糊的时候里,秦鸿对非羽甚至没有半分留情,只是说话稍微温柔一些。 “我何错之有?”她淡淡开口,眼底波澜不惊。 “你没有错,只是我也不能留你日后祸害人间。” 只这一句便足以毁了非羽的清高,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妖魔都是污秽之物,凭什么天神就要高人一等,她不知道以后能成为什么样,可她就是听不得如今这些自恃善良之人的胡言乱语。 “难道你们天神手中就没有鲜血吗?”向来抑制很好的魔气顷刻间散发出来,她指尖轻挑,手中多出一把无锋剑,不复昔日绝尘的气质:“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 几次对峙后,秦鸿不得不承认离朱选非羽当殿主不无道理,这小姑娘不过千年的年岁,修为却已不在他之下了,他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吃力的攻击。 小姑娘手执无锋剑,心上却有一把刀,比任何武器都锋利,似乎认准了什么便不会放弃,这些秦鸿都能感觉到。 忽然间故事好玩起来了,秦鸿撤身躲过非羽的攻击,一把散发强烈光泽的长剑倏地出现在他们之间,非羽下意识伸手去挡,心脏却如同火烧一般疼痛。 “小姑娘,这是天帝特地给我来解决你的太虚剑,今日你若能活下去,日后遇见你我便再也不会与你交手了”秦鸿伸手握住长剑,剑身的光芒遮住他容颜,非羽看不清他的神色。 太虚剑,昔日战神江恒所造,用来诛杀四海妖魔。传言太虚剑出鞘便可抵挡几万魔兵,如今非羽总算是体会到了它的作用,仅仅是那光泽便是妖魔无法接近的。 她不由得后退几步,竟有些狼狈了。熟料刚停下收拾好心情,剑气便迎面而来,非羽来不及躲闪,全身被划出了许多的口子,顿时血迹斑驳。方才与秦鸿一战已然消耗了许多体力,如今又出现了个太虚剑,怕是无力再对付神器了。她咬牙胡乱的接下几剑,转身仓皇而逃。 如今才发现自己是有多可笑才觉着一身白衣便能与上神扯上关系,其实也就皮囊好看一些,遇见太虚剑同样会无力抵抗。 她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山上的哪座山峰,摔倒后又捂住胸口跌跌撞撞的起身,直到走到崖边,退无可退,也无力再用法术逃开。 “小姑娘,希望我们日后还能再见。”秦鸿抬手将太虚剑向非羽刺去,他只能听见她痛苦的□□,大概是忍受许久的,却看不见被剑芒遮住的瘦弱身影。 良久,时间沉寂,风云平息。 秦鸿收剑转身消失不见,不忍去看掉落悬崖的人儿是不是已是一身血衣。 天帝想除去谁便会找各种理由,你是个不错的姑娘,可偏偏身在魔族,但愿山崖下的阿恒能救你,他想。 秦鸿最终没有将太虚剑刺进非羽的胸口,也知道这一次自己错的离谱。 究竟什么才算正邪,秦鸿从不信天神时常提起的那一套说法,却又不得不做好将军该做的事,哪怕与初心背离。 崇吾山间仙气缭绕,四时变幻无常,山中人日子清闲安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许久没有被外人打扰过。 江恒便是在这样一座山谷中,独自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已是万年有余。 崖底草木繁盛葱郁,溪流清澈蜿蜒数里,直到与那从高空倾泻而下的瀑布汇在一起,谷中常有飞禽走兽嬉戏自在,偶尔也会跑入深处竹屋中,或是等待屋中主人的投食,或是舔舐着何时划伤的口子,可怜兮兮的看着那位蓝衣公子。 世人都说神仙逍遥自在,其实世人哪里懂天神的悲哀,不过江恒征战了万年,如今早已不用过问三界事了,自然也就成为了凡人口中那样幸运的一个人:清茶淡酒,古琴小舟,柴米油盐,花草树木,也会凡间人家的闭门炊事,也曾安静的看过日升日落,日子过得何其逍遥。 阿恒只看见有小丫头身着血迹斑驳的白衣从崖上坠落而下,他抬手,手指泛着蓝光,小丫头便停在了半空中,随后缓缓落地。 小丫头容颜被血迹覆盖,却并不妨碍阿恒好好赞赏她的容颜,他不是没有见过更美的人,只是他欣赏的,并非绝色,而是悦目,小丫头第一眼便让他看着很舒服。 “你小小年纪,又如何是太虚剑的对手。”阿恒扯了扯唇角,不见悲喜。 方才打扫落叶时便看见崖边有太虚剑的异动,不曾想小丫头也算幸运,恰好被他看见救了下来,否则摔下来必定心脉具碎,纵使她不是人。 关于小丫头是谁,阿恒自是清楚的,可她是他想救的人。 阿恒伸手缓缓向小丫头注入修为护她心脉,许久后才愈合了她身体无数的伤口,看清她清秀姣好的容颜。 丫头做了个梦,梦中蓝色粗布衣衫的少年眉眼如画,笑意温暖,长发用蓝色发带半束起,额前龙须发不时被风撩动,长袖卷至手肘,分明是寻常人家极为平凡活泼的装束,一举一动却慵懒高贵至极。 曾听人说,俗世里最不可信的便是一见倾心。 丫头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少年的眉眼。 “不用怕,我会救你。”他的嗓音温润好听,仿佛含了一块玉片。 丫头很想开口应一声,却只能意识不清的靠在他怀里,感受他清浅的呼吸以及口中呼出的余热。 后来每每被问及是何时喜欢上阿恒时,丫头总会记起初见他时他温和的模样。 自然是初遇上时,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