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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场前,富坚雪枝叫住了我。
她微微一笑:“我是个没有用的部长……”
我打断道:“请您别这么说,我们都知道部长您已经尽力了。”
富坚雪枝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已经换下了那套沉重的护具,肩膀上搭了一条柔软的条纹毛巾。
她用毛巾擦着脸,徐徐地长舒了一口气:“我很抱歉将比赛的压力交到了你手上。坦白来说,你入部不过一个多月,却要代表冰帝参加这么重大的比赛,心中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我甚至卑劣地向神明祈祷,盼望你能打败石桥冬美,将胜利带给我。但这是我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所以我感到很羞愧,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部长。”
她微微垂目,眉头微蹙,用一种十分真诚的语气说道:“砂糖,我希望你不要有压力。即便输了,责任也不在你,我会向学生会递交辞呈,辞去部长之位,我会为冰帝这次16强出局而负责。
所以,请你不要担心,放手去打吧,我会在你身后。”
现在已经到了冰帝剑道部的生死存亡时刻,个人赛我们以4:6落后洛山2分,团体赛是最后的机会。
但是,以石桥冬美为首的洛山却无情绞灭了这样的希望。
虽然在部长富坚雪枝带病上阵的鼓舞下,剑道社部员心中纷纷充满必胜的激情,她们凭借着这股勇气、勇往直前,接连赢下了团体赛的前四局,但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
石桥冬美宛如一座高山般不可逾越,她是洛山最后的壁垒,但所有抵达此处的勇士人都倒在了她的竹刀下。
我是第五名出场的选手,也是代表冰帝出战的最后一名选手,如果我也输给石桥冬美,那么冰帝就会创造十年来在Inter High上的最糟糕记录,即16强就出局。
这是奇耻大辱,无须过多想象,我就能猜到输掉比赛后,富坚雪枝在学校里会面临多么严苛的局面。
这是她抽的签,也是她输的比赛。
当然,还有我自己,毕竟第一位和最后一位出场的选手总会被人们寄托不一样的期待。
我穿戴好完整的护具,在热身完毕后踏上了赛场。
此时,偌大的场馆内却响起了铺天盖地、震撼人心的加油呐喊声:“冰帝!冰帝!冰帝!”
那些分属不同派别、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在共同的学校荣誉面前,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他们放弃了自己从容优雅的贵族气度,第一次像普通人一般为了心中的信仰而呐喊。
或许这就是独属于冰帝学园的品格吧。他们骄傲自大,但也永不言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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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上,石桥冬美以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新部员。”
“初次见面,我叫鹿岛砂糖。”
她闻言轻轻一笑:“难道冰帝已经没有人了吗?富坚雪枝在哪?她为什么不上来和我打?”
我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开口解释道:“部长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上场。”
对方罕见地愣住了,方才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消失不见,她竟流露出了一丝忐忑和不安:“是我……打伤了她?”
“不,请勿多虑,这与您无关。”
在裁判的示意下,我们两人走至赛场正中央,裁判手中握着秒表,他看了一眼时间道:“好,两位选手已经准备就绪,那么比赛……开始!”
石桥冬美是一名富有攻击性的选手,所以她惯来以右单手上段姿势准备。
这种进攻策略有利有弊:利,在对战富坚雪枝时她就展现出来了无与伦比的赛场统治力,右单手上段准备姿势会令选手的攻击更具强烈的压迫感,一旦己方防守不严,就会给她快速击打得分的机会;
弊,手腕、胴部、咽喉处等得分点会暴露在对手面前,此外,一旦攻击无法奏效,当选手想要以中段交换上段姿势时,必须脱离中间名为“死地”的危险距离,而在她向上举刀、防备空虚的一刹那,正是我攻击的机会。
当然,这种应对方法想必富坚雪枝也有想过,但她的体力无法支撑她将比赛拖到石桥冬美无奈变招的时间,所以,她最终输掉了比赛。
我以中段持刀稍偏高的姿势准备,因为对方是右单手,所以我的刀尖切不可指向其右方,这样很容易被她顺势劈中手腕,而是应指向她的左眼,如此高度可以有效保护我的面部免受攻击。
我谨慎地观察着石桥冬美的动作,只见她的刀尖微微上挑,来了——
果然她左脚一个蹬地,右脚趁机垫步借势向前大跨一步,整个人逼上前来,与此同时右手抡起竹刀以一种“万夫莫开”的凶猛气势朝我正面劈了下来:
“哈!”
我见状迅速双手举刀向左上方抵挡,两柄竹刀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互不相让。见石桥冬美无法在力量上进一步压制,我便顺势挑开对手竹刀,使其朝反方向崩弹出去。
石桥冬美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后退之势。
这是因为上段姿势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保持必胜的决心,选手凭借居高临下的态势,将自己全部的力量灌注进手中的竹刀,然后打出决胜一击。
一旦后退便意味着信心动摇,威势自然也就不足为惧,另一方势必会趁此机会攻击过来,然后上段姿势就会被对手顶垮。
我没有贸然攻击,因为石桥冬美的信心和勇气还没有被我彻底打垮,这从她没有选择稳妥的变招,而是继续固执地以冒进的上段姿势准备可以看出。
她相信自己可以赢,但是并非对此毫不怀疑,这一点点细微的疑虑蒙蔽了她冷静而理智的心。
在Inter High(剑道)的16强比赛上,冰帝抽到了洛山,几乎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认为这实在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结果,并对此持悲观态度,但未必洛山不是这样想的。
洛山会愿意在16强里抽到冰帝吗?自然是不愿意的。
双方学校在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这一赛事上对冠军的争夺延续了数十年,皆把对方示作夺冠的劲敌。
石桥冬美,身为堂堂洛山剑道部的部长,她难道真的不害怕自己输给一个无名小辈吗?
我要做的,就是逐渐在比赛过程中加深她对自己取胜的怀疑,动摇她的信心,打垮她的勇气。
裁判示意三分钟已到,下面进行加时赛。
我以幅度较小的步距前后移动,这让我在灵活闪躲的同时,更有利于借助垫步进行长距离跃进攻击。
左手置于腹部正中央,借此保持身体在移动中的平衡性,同时双手虎口紧锁刀柄,刀尖微微抬高,防守严密,静候敌袭。
“鹿岛君,你很不简单。”
我微微一笑:“过奖。”
她的攻击,无论是斜向劈击、手腕劈刀还是正面喉咙突刺都被我一一挡下,我能够感觉到石桥冬美整个人已经浮躁起来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尖种下,那么只需要一点点言语挑拨,它就会牢牢扎根然后飞速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主动攻击接连失败后,石桥冬美终于选择变招,但这真的是十分危险的动作,当选手选择向上举刀,露出防备空虚的胴部,在这一刹那——
我双手抡刀攻向胴部,却在半途中抬高刀柄,然后翻转手腕,正面迎上石桥冬美回防的竹刀,以巧妙的角度压在她的刀身根/部,然后左右拨格,扰乱她刀尖的确定方向。
我当然知道你会提前防备,自然不会去自投罗网,所以我的目标从来不是胴部,而是你在慌乱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变招的手腕得分处。
“砰!”在竹刀与手腕的剧烈碰撞中,石桥冬美的手指无力松开,手中的竹刀“啪嗒”掉落在地,甚至顺着光滑的地板轱辘轱辘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有效攻击,一本(一分)!”裁判很快宣布了比赛结果,冰帝以总分9:6战胜洛山晋级8强。
我摘下面罩,走至她面前伸出了手:“承让。”
“你早就预料到了。”虽然输了,但石桥冬美仍是很有风度地和我握了手,她这样感慨道:“难以想象,以鹿岛君如此出众的剑道才能,我竟然未曾听说过你的名号。
看来还是我鄙陋了,今日,多谢您的赐教。”
我望着石桥冬美离开的背影,发现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她是昂首阔步离开的,或许我的预料也出错了,对于这样一个善于发现自己身上的缺点并能迅速改正的对手,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彻底打垮她的自信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