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张郎啊!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到长安去候春闱。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碧竹萧影里,红漆高台上。 墨发簪花的少年甩着水袖,将腔调拉得老长。又听他继续在唱:“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那声音空灵,曲调婉转,分明就是旧识之人,应菱听得欢喜,心中一动,就想走上前去。 然而不过走了两步,她忽然记起来,有这唱腔的那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般一想,她心中便猛然一惊,不自觉地转身就想跑,可是刚转过身,便见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分明是高山般的眉,深潭般的目,此时却混沌一片。 见应菱骇得想跑,那人启唇便道:“难得良辰美景,清风明月,姑娘赏脸,可愿陪小生去也?” “不!啊!” 应菱猛一下惊醒了,才发觉自己是遭了梦魇。 嬷嬷听见动静,快步进来,扶着她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腿又转筋了?” 见她一头的汗,被嬷嬷赶紧吩咐宫女去端温水进来给她擦脸。 刚才的梦太过骇人,应菱醒了都没能马上回神。直到嬷嬷帮她擦了脸,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一把捉住嬷嬷的手,惊慌道:“我做了个梦,梦见,梦见……”说着说着,却又消了声儿。 嬷嬷见状,只好安稳她说:“娘娘别怕,不过是个梦罢了。您现在可是怀着身孕,这女人怀身子的时候最是辛苦,吃不好睡不好,梦也总是要做上不少。您道大家伙儿说的胎梦胎梦,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可不就是老做梦不是?” 身为当朝太子妃,应菱身份何等贵重。能在她身边伺候的,个个都是精灵人。这中间当数段嬷嬷最甚,因为她可是跟着太子妃从承恩侯府出来的。自进了东宫之后,一直悉心伺候,这几年陪着自家主子,可是经历了不少的风雨。 然而再是主仆,应菱心里的事儿,她们也不是能全知道的。 有些事情,只能当成疮疤,一开始捂着,就只能一直捂下去了。毕竟那些事,从前是关乎名声,现在是关乎性命。 应菱深呼几口气,到底缓过神了。 喝了嬷嬷喂来的燕窝,她才终于叹一口气,道:“我这一胎,怀得可分外辛苦。御医说了,肚子里这磨人精,多半是个男孩,我就晓得,这小东西是不准备让他亲娘好过的。” “哎!这可是娘娘的福气呢!小主子天生是个尊贵人儿,娘娘只需好生静养,只待平平安安的,把小主子生下来,以后孝敬您,有的是娘娘的福气呢!” 听她这么一说,应菱也欢喜了,她慈爱地抚摸着自己巨大的肚子,一脸满足。然后说道:“日子也就快了,太医说就在这两日。这段日子我没精神操心,你可要精心些,这宫里,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准居心叵测之人进来。” “是,娘娘放心,这些老奴全都省的。” 自家主子肚子里,怀得可是太子嫡长子,当今圣上嫡孙。待他长成,便是未来的太子,甚至,坐拥天下的那个人。有了他,主子的一生依靠便有了着落,应家的富贵权势,又能延续个几十年。 作为承恩侯府的家生子,段嬷嬷对应菱,对应家的忠心,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再过几日,便是祖父的寿辰,若是我能在寿宴之前诞下麟儿,老爷子老太太,还有爹娘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肯定会的,娘娘安心。” 见主子开始打哈欠,段嬷嬷便一边安慰,一边扶她躺下。 梦魇最是累人,方才因着恐惧,让应菱强迫着自己不能睡去。如今与嬷嬷说了会儿话,之前的恐惧感,已经全部烟消云散了。她本就怀着身孕,劳累异常,便不再为难自己,放心地闭眼睡去。 大约真的太累,应菱只觉得自己刚刚闭上眼,就立刻沉入了睡梦中。 正准备放松歇息,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梦里。 还是那个红漆高台,还是那清脆竹林。 应菱发现那少年依旧在自己面前,恐惧铺天盖地,凶猛地扑面而来。应菱吓得尖叫,再一次惊醒过来。 段嬷嬷陪在床边,并未离开,见主子刚闭眼就被吓得尖叫出声了,也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人摇醒。 这次醒来,应菱到底不似之前镇定了,她几乎是立刻就挣扎着,从绣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穿衣裳,一边吩咐嬷嬷道:“嬷嬷,有人要害我,这东宫,咱们不能待了。你去,去准备,咱们明儿就换个宫去住。” “娘娘冷静,快告诉嬷嬷,是谁要害您?” 谁要害她? 应菱脑中,闪过一个清隽柔美的身影,但是很快,她又摇头否认了。 不,他已经死了,所以他不可能害她!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应菱吩咐嬷嬷道:“这几日总是睡不安稳,大约是屋子朝向不好,有些背阴,待明日换件屋子住下,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经过这接连两个梦,让她再也不敢入睡了。 应菱穿好衣裳起来,由嬷嬷扶着去了外间,而后靠在小塌上,睁着眼睛挨过了这一夜。 次日天亮,太子着人来问,嬷嬷便把太子妃想换屋子的事情说了。太子担心,亲自来看了一趟,见无大碍,便准了应菱的请求,重新疼了宫殿给她住。 东宫闹出这么大动静,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承恩侯府这些日子,本就日日担忧着太子妃的身子,闻讯立刻想进宫慰问,太子妃却先一步递了信儿来,说她身子并无大碍,让家里不必担心,只需专心准备老爷子的寿宴。 老太太接了信,长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把几分媳妇叫了过来,吩咐道:“太子妃这是不想咱们担心,这才递了信儿来。不过作为父母婶婶的,你们都是长辈,还是应当亲去瞧瞧的。太子妃身怀六甲,正是要紧时候,突然换宫,必定不会没有缘由。信里不方便说,你们亲自去看上一眼,我也安心。除此之外,还有小郡主,也是要去瞧一瞧的,御医说太子妃这一胎没约是男胎,大伙儿都忙着紧张太子妃与她的肚子了,郡主那里难免疏忽。太子繁忙,太子妃又在坐胎,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算有了什么委屈,也没地方去诉苦。你们去瞧一眼,也是给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们看,咱们侯府虽然不济,却还是看重自家的血缘亲眷的,总不能让自家的孩子,被人给轻忽了。” 大太太跟二太太等人闻言称是,见她再没有什么吩咐,便起身告辞,各自回去准备去了。 应若一觉醒来,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母亲回来了,脚步欢快,一看就是好心情。 她从翻了个身,暂时还不想起来。 殷氏一进门,见女儿趴在床上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便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一股呛人的烟味儿扑鼻而来,让应若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嬷嬷见状,赶紧对女主人道:“太太快把姑娘给我吧,您身上带着烟味儿,熏着孩子了。” “算了,我换身衣裳再抱她吧!还有,你这话可要小声点儿,千万不能让人听见。以后最好,永远也别说了。” 应家老太太已经五十来岁了,出身草芥,不过是个落魄乡绅的女儿。 但她命好,因八字带旺,便被应家聘回家做了填房。 老太太进门三年,一共生了四个儿子,有了四个儿子傍身,她在婆家的地位才算是稳当了,之后便不再着急着生孩子。再加上连续生产着实伤了身体,于是开始好好调养。又过了五六年,忽然又怀了一胎,这一胎生了个女儿,从小眉清目秀聪明过人。 这便是应若的小姑姑。 小姑姑长到十三四岁,宫里下了圣旨,要为皇子们选妃,小姑姑便进了宫去。本以为是一去不回,却不想这位却是个神人,一进宫便如鱼得水,刷刷刷从一个小小的美人,做到了如今皇后的地位。 应家女母仪天下成了皇后,应家这个小世家自然也就一下子鸡犬升天,从江南小世族一跃成为公侯之家。 老太太这个生下了皇后的继室,在应家的地位就越加尊荣了。进了京城之后,俨然也成了个尊贵的诰命夫人老太太。只可惜从年轻时候就沾染上的毛病一直没改——对烟草无比热爱。 当今皇后也是个孝顺的,当了皇后之后,对娘家多有提携,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应家的女孩子们,都在她的运作之下,嫁了好人家。 比如应若这一代,目前嫁出去的一共有四位小姐。 大小姐赵王妃早逝,二小姐是当今太子妃。 三小姐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襄阳侯世子。 四小姐也跟太傅长子订了亲。 下面的五六七八小姐,已经开始说亲,至于从异世穿越而来的十四小姐应若,这会儿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但家里已经快要把她宠上天了,因为大人们都默认,她长大了是要当王妃的人。 对此应若万般无奈,纵观历史,外戚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可她现在不过一个没有丝毫话语权的小孩,再怎么想都不起作用。还不如安心吃吃喝喝,先安稳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