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没说话,用手轻轻牵住我。我看着他年轻而分明的脸:“阿正,快要中考了,你难道不怕家里发现?”周正闷闷地:“怎么不怕,不过你更需要我。不然我怕你考不上高中。”睡梦中的爱丽笑醒了。这几年,越来越容易梦到他。有时候,是西风呼啸的夜里,他拿着长剑,贯穿她的胸膛。有时候,他是杀她全家的黑社会。她常常在半夜惊醒,伴着寂静的一片漆黑,不能睡。 陈爱丽女士,90年生人。芳龄28,黄金剩斗士,逢年过节家里会催婚的那种。爱丽从没谈过恋爱,七大姑八大姨总是热心地替她张罗着相亲。因为工作稳定得可怕,她总是责无旁贷的同意。 于是,她见过了不少相亲对象,零零总总大概有几十个。刘风是姑父公司的同事,独生子女,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房子车子一应俱全。二姑对他赞不绝口,这让爱丽不自觉想起二姑对啃鸭脖的那种执着和喜欢,抽丝剥茧,一干二净。“爱丽,你听见没?这个刘风我看就挺好的,家里还刚拆迁。”二姑结实的身体晃了晃,一双眼细细地探寻着。爱丽拢了一把头发,语气亲昵“好啊,姑姑。你让我换件衣服,收拾一下。这就去啊。” 爱丽走过储物间,几乎没看到那双羊绒线的手套。她不爱做梦,即使梦的这面是周正。 至于鼓起勇气反抗这件事,她想过,做过,失败过以后,也就全然放下。相亲并不是需要火速结婚。对面的某某不见得瞧得上她。 扁平脸上窄小的五官,高而宽阔的额头衬得下颌略方。眼下的几颗泪痣稚气纤弱,秀气的内双,一对圆眼。不是规矩的美人,仅仅是骨肉匀亭。 约会定在复康路的旺角咖啡厅,开了有些年头,装潢陈旧。爱丽习惯早到,守时是她一贯做派。对工作也拿来对相亲。在她看来,公私分明,不拖泥带水,是不错的结局。最好是对方对她不来电,大家也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她的手有意捞了一把桌灯的拉链,一挂金珠窸窸窣窣,倒像是在窃窃私语。翡翠绿的灯光渗透进红格纹的桌布里,唱片机叫嚣着缠绵爱意。 上午10点钟,客人只有她一位。服务生上前,她点一杯冰美式。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她意兴阑珊地看着窗外。轻轻搅拌,冰块打了个圈儿,迅速被咖啡吞没。由于冷气机坏了,服务生再三向她道歉。她并不在意。炎炎夏日,坐在咖啡厅悠闲自在,即使避免不了高温,于她而言也是享受。如果,那个人今天不来的话。 刘风过来的时候,她正准备离开。油亮的脸也起了一层薄汗。他才姗姗来迟。爱丽暗道自己真是个乌鸦嘴,恨不得咬下舌头。 “你好,我是刘风。” “那个,你好。” “等很久了吧,我工作忙。” “还好,我也刚到。其实如果很忙,也不用急着过来。” 他惊讶地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叫服务生,点一杯卡布奇诺,几样甜点。爱丽仔细端详他,潮湿的白T裇搭一条深灰短裤来穿。衣服大概拧得出水。剪到可以看到头皮的短发。然后就是毫无新意的自我介绍。 陈爱丽的演技用许静的话来说,即使拿不了奥斯卡,也是妥妥的金马奖。身经百战的她,早就不像第一次相亲那么局促。一面应着,一面粗放地哈哈傻笑。其间,还不时跑跑神。刘风看她简直像是一个神经病。终于在爱丽第8次提起她的偶像毛委员的时候,他忍无可忍买了单。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她悠闲地晃到公交车站,站牌像是刚刷过漆,沉沉的绿色,浓郁而鲜亮。等到她坐的600路迎面驶来,上了车,才算是安全过这一关。 她扶住栏杆,拣个近的座位坐下,长舒了一口气。她从前是不大计算感情归宿的,但30的女人像是有罪。于是相互瞧不上的朋友,无话可说的亲戚,因为她,在往来聚会里都有了共同话题。她不由地捏紧了手袋,玻璃窗外的世界充满敌意。噙着冷笑的眼,半真半假的试探,叫她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