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地界
看着粗略成型的草垛大氅,宋檀摸着良心发誓,自己这辈子没干过这么蠢的事,托了朱如婳的福,他又刷新人生新纪录了,想他鼎鼎大名的盗界圣手,现在竟然要靠摞草垛来取暖。
不过整个人都觉得暖和起来是真的。
那天两人进入的隧洞是那妖怪故意布下的幻境,朱如婳通灵之时就已中计,目的就是让他们自投罗网,这不,甫一醒来,他宋檀已经从仙牢出又进了妖牢。
牢:怪我咯?
妖怪地界在地下,牢里的温度也比外边低得多,还有时不时不知从哪儿刮来的妖风,刮进来跟刀子刮在脸上似的尖锐疼痛。
“啊嘁!”
女孩子的小情绪总是突如其来,就比如现在,前一刻还开心蹦哒的朱如婳在一个喷嚏过后突然就情绪低落地耸拉着肩膀坐回了茅草堆里,抱着膝盖低着头扒拉着干草。
所以前人说的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宋檀看着无精打采的朱如婳顿觉无奈,还是走到她面前蹲下,“怎么了?”
朱如婳翕了翕微微发疼的鼻子,哽着喉咙道,“我想吃羊肉火锅,我想要烧得旺旺的火炉……”说着说着朱如婳越觉越委屈,喉咙里都变得酸涩,她抬头看宋檀,他的样子都变得有些模糊。
“我想要大棉被呜呜呜……”朱如婳哽咽,“这里好黑,还好冷好冷,我不想待在这里。”
关于朱如婳,宋檀其实了解得并不多,只是在牢里的时候曾听那人略微透露,他此次的目标人物是个无法无天不知礼教的野蛮姑娘,不大讨人喜欢,对她原本也无甚在意,他想要得到赦免亲自报仇,只能按照那人的要求做事,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杀了她。
她在他的计划里,所有的温柔不过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可现在,他解释不了看见她撅着嘴的委屈模样时涌上心头的一股莫名的沉闷感。
少年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可他细细想去,却又什么也没抓住,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什么都没有。
昏暗的妖牢传出几声嚎叫。
“咱招谁惹谁了啊,朱琅那个大混蛋……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守门的是只熊妖,烦躁地噔噔噔走远,亲自吩咐小弟去给买了两只烧鸡。
熊妖呼哧呼哧的鼻息喷在扒着牢房的朱如婳脸上,两只眼睛圆溜溜地俯视她,乍一看有点滑稽,“大妹子,别嚎了,妖主只是关你俩一下,很快就出去了啊!”
这熊居然还懂得安慰人,朱如婳满眼热泪,看那熊妖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熊哥,我谢谢你!你是我朱某一辈子的兄弟!”
所以说,他们的耳根子终于能清净了。
“吧唧吧唧吧唧——”
朱如婳一手鸡腿一手鸡翅,喟叹道,“啊,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是一只烧鸡不能解决的!”
她一边暴风吸入一边瞄着宋檀,即使身处地牢他也依旧是斯斯文文的吃相,没忍住哥俩好地一肘子呼在他的肩上,“吃烧鸡就是要大口吃,这样才够劲!”
宋檀猝不及防,一口烧鸡险些都被朱如婳拍出来,小丫头片子看着瘦弱,手劲还真是非同凡响啊。
当然也不排除他自己是个老虚逼的可能性。
宋檀内心:不是,是她太强。
他瞥了一眼朱如婳一言难尽的吃相……罢了,还是不说了。
这样的奇葩,这辈子怕是只能遇见这么一个了。
宋檀伸手过去替朱如婳拉了拉滑下去的草垛大氅,盖住她整个身子。
“唔,谢谢谢谢,你还冷不冷?这草氅还挺暖和的。”
“不冷。”
宋檀突然意识到朱如婳好像一直认为他是个受了伤的柔弱男人,虽然他现下的确是,但这关乎到一个男人的面子。
于是他十分坚定地说,“我没那么弱——啊嘁啊嘁!”
这喷嚏针对性多多少少有点牵强了啊,夺笋呐,夺让人尴尬啊!
好在小姑娘沉迷烧鸡无法自拔,没功夫嘲笑他,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了然于心地往他身边挪了挪。
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宋檀身上。
她身上暖烘烘的,带着股清清浅浅的香甜气息,像四月里漫山的梨花,干净而明朗,和他截然不同。
朱如婳看了宋檀一眼,他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大概是不习惯有人靠太近吧,她也不习惯,可比起被冻死,这点不习惯她决定忍住,她十分真诚地抬头对宋檀说道,“保命要紧,且先忍着。”
宋檀愣了愣,脱口而出,“啊?不是,我没有嫌弃你。”
朱如婳:?
小伙砸,还想嫌弃她?
宋檀见她表情不太对劲,忙转移话题,“刚才那……妖,朋友?”
“和你一样?”
好吧,给他都整语无伦次了。
朱如婳缓缓打出一个?:“……”
她皮笑肉不笑回道,“我怀疑你在拐着弯儿说我滑稽,但是我没有证据。”
宋檀定定看了她一会,没忍住,转过头,肩膀微微颤动,憋着笑回了一句,“在下并无此意。”
朱如婳顶着一双死鱼眼,“哦。”
要不是他有伤在身,自己一定已经在叫嚣着把他的腿打断,朱如婳这么想着,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众人路过一处村庄正想投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坐在石头上,谢无郁便主动上前攀谈。
那婆婆无神般重复着喃喃,“空桑陨灭,碧海潮生。”
“婆婆,我们路经此地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们在此处借宿一晚?”
那婆婆置若罔闻,颤抖着仍在不停地呢喃,任谢无郁怎么叫也不应声。忽然她站起身,眼睛直直的盯看唐熙瑶手中的俱灭剑,拨开众人向着俱灭剑伸出手。
唐熙瑶往后一退,“不可动!”
她慢慢的抬起头,眼中居然蓄出泪花,颤抖着伸出手去碰唐熙瑶。
唐熙瑶不习惯与旁人,特别是陌生人的接触,再次往后一退避开了她的手。
谢无郁狐疑,“我说婆婆,你是看上这把剑了,还是看上人家漂亮的小姑娘了?”
她沉默了很久,转过身冲几人招了招手。
带着路的婆婆并未让他们在村中停留,还是直接将几人带到了一座庙里。
“虽然这位婆婆奇奇怪怪的,不过好歹是找了个地方给我们住着。”
谢无郁仍然觉得有些诡异,“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对阿瑶才是奇奇怪怪的?”
唐允辞侧头询问唐熙瑶,“你见过她吗?”
唐熙瑶摇摇头,“不曾。”
门被敲了几下,无人应答,谢无郁和洛麟相视一眼,同手同脚地把门推开,腐朽的霉味混着一股湿冷的灰尘飞扬在月光下,里面是个被人凿开山洞用以供奉神灵的。
“多谢婆婆……”洛麟转身想感谢那引路的婆婆,却发现老人家早已没了踪影,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丛林,“什么嘛,原来那老人家腿脚不便是装的。”
“别说了,人家起码把我们带到个休息的地方。”纪冽顺手拉着他进了庙里。
说是荒庙,倒也不像,应该说,这是个相当奇怪的山洞,洞顶极高,像是堆砌而成的巨石,只有右侧有个小小的椭圆形的出口,即使是在白天,光线也十分昏暗,地面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空气中飘着一股难闻的腐朽气息。
“奇怪,这庙不供奉神灵,竟供奉人首鱼身的鲛人。”谢无郁摸着下巴,仰望着供奉台上的鲛人,细细凝视着那鲛人石雕悲天悯人的神情。
唐熙瑶微微侧头,敛住心神,刚刚注视石雕眼睛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识像是在被人窥探,脑海像针毡般刺痛,众人却无异常,难道这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谢无郁不置可否,正在此时,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空桑鲛族,是溪涧村之源。”
洛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老丈吓了一跳,“你是何人,什么时候在这的?”
“我一直都在这里,该是我问,你们是何人啊?”
老丈显然不欢迎任何人,谨慎地看着他们,却在望向唐熙瑶手中的俱灭剑,同那婆婆一样突然走近她。
他的嘴惊讶地半张着,想要去碰俱灭,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浑身颤抖着,抬起头望向唐熙瑶,却一句话都不说。
唐熙瑶亦是静默无言地看着他,两个人倒好像在比拼谁的耐心更好一样。
谢无郁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上前,“哎……老丈,我们是路过这里去临溪探亲,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您看行不行?”
老丈回过神来,默了默,“既是路过,不如快些离去。”
“这尊鲛人石像是什么时候立的?”
听见唐熙瑶开口,面对着谢无郁有些敷衍的老丈却有些拘谨的对着她笑了笑,“这鲛人族啊,原是空桑山上的生灵,后来闯入的人族势弱,因其庇护修此神像受人们供奉。”
“可谁想,二十年前鲛人竟然入了魔障,屠杀村民,虽然被一位大家族镇压下去,可死的人太多,这里也就越来越荒废了。”他手中端着空桑氏的牌位,轻叹一声,便要离去。
“您认识这把剑?”
唐熙瑶若有所思,无论是那位婆婆还是这位老丈,明显都是因为俱灭剑才对她态度有异,可母亲传下来的俱灭剑和这些人怎么会有干系?
老丈顿住,竟开始结巴,“我……我……不……不认得,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