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那小子不好好在边地呆着,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皇帝闻言顿了顿,半空中的双手终究没有落下。他不耐烦地咳嗽了两声,直起身子扫了元宜一眼,声音低沉,“看来今天,还真不是时候。”
他整理了一下稍乱的衣襟,负手背过身去,“等过几天,朕再要你。”
房门再次被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外候着的侍女轻轻推开殿门,轻柔地为元宜解开手腕上的绳索,又恭敬地把她请回自己的宫殿。
元宜被领到皇宫东南角的一个屋阁里,身上携裹的龙涎香也在夜风的吹拂下尽数散去。她拢了拢身上的纱裙,黛眉微蹙,暗暗呼出一口气。
这老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恶心。
*
这次离去后皇帝好几天都没有召见她。听宫里的人说,誉王殿下突然回来,和西疆边境的失地有关。大量的决策需要商讨和实行,皇帝这些天夙兴夜寐,一次也没来过后宫。
红墙黛瓦,绿树粉花,黄土碧天。
元宜在院子中的软椅上斜躺着,手上拈着一朵丁香在鼻尖轻嗅。
少女一袭墨绿色的云纹绉纱袍,面容秾丽,肤白如玉,绸缎一般的乌发垂下来,堪堪触到地上的一株蒲公英。
皇帝如何她并不是太关心,那桩悬之未决的糟心事来得越晚越好,她巴不得皇帝被前朝的事拖得再久一些。
不过这位誉王……她倒是鲜少听说。她只在祖父的口中听过这位誉王的只言片语,按照祖父的话——一位颇有大将之风的少年。
看来这位誉王是个将才了。
只不过,一位并不受宠的皇子,未来怎可能会被新皇赋予实权,领兵打仗。大将之风,估计只会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罢了。
元宜胡乱地摇了摇手上的花株,抑制住翻涌不停的情绪。
西疆这两个字,时隔多年,又一次闯进她的世界。
那里是她长大成人的地方,她在那里有爹爹,有娘亲,有玩伴,还有……他。他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却成熟得让人心惊。
元宜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就无端想起那日西疆绿洲的场景。
她和他策马奔驰在葱郁的草地上,搭弓射箭,收获颇丰。太阳从头顶中央一路向西滑下,又渐渐隐于逐渐浓郁的黑夜中。
他们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搭起篝火,烤起野味。
元宜撑着脑袋注视着认真烤着野兔的少年,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地开口:“阿辞,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少年闻言愣了两秒,一双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修长的手指险些碰触到燃烧的火焰。他放下手上的食物,转过头来,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元宜,静止地看了好久。
元宜被他看得紧张又羞恼,正准备开口支开话题时,却听见少年清清郎朗的声音。
“会。”
“元宜姐姐在哪里,我就会去哪里,一辈子都不会变。”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几声小虫的低鸣,少年少女脸颊上晕染开的粉色被橙红色的火焰掩盖,暖暖的看不分明。食物的香气萦绕在上空,又飘飘荡荡地游到了远处。
元宜结果他递来的兔子腿,一边吃着,一边想着回去就把这件事告诉娘亲。
只是她没想到,她再也没等来告诉娘亲的机会。
一夜之间,她丢了娘亲,丢了真正的家,也丢了那刚刚萌芽、含苞未放的少女情愫。她被父亲关在家里,没过几天就被强制带离了西疆。她无法祭拜母亲,更是连和少年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她在马车里掀开灰色的帐帘,回身望着道路尽头暖黄色的落日,无声地进行着最后的告别。
从此以后,西疆再无她,她也再无西疆。
那存着她一切美好光亮的记忆的地方,时过境迁,黄沙铺过,到如今徒留一地荒芜。
元宜无神地想着,险些从软椅上摔落到地上。思绪被骤然拉回,她想起元府里的父亲和那对母女,目光微冷。
誉王殿下突然回京,怕是……未来不会太安宁。不过这样而来,对她查出那件事,倒是颇有好处。
当年西疆的人多半都回京任了职,母亲去世后,外祖父也回了京,算是告老还乡。这时人权皆在,加之混乱政局,更易查明真相。
西疆一旦有人回京,父亲和姨娘估计都会耐不住性子。况且爹爹在户部,以后也是少不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怕是还会有求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