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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觉得自己有张乌鸦嘴,不是寻常打闹玩笑的那种,是真的拥有某种不可言说的能力。    去岁秋季入宫,至今待了半年,他已经经历了盛朝两次皇位更迭,见过了三个皇帝。    他苦中作乐地想,自己也算“三朝老臣”了。    第一次见着先帝,他正在御花园中喂鱼,因脚下打滑把鱼食尽数洒在了御花园总管身上,正要被好好罚一顿时,先帝路过,一句话解救了他。    当时先帝如此说,“好了,说道几句便行了,跪在这里碍朕的事,还不让他滚?”    虽然先帝本意并非帮他,小六子依旧真心感激,并在内心祈祷:希望陛下的病快点好起来。    十日后,先帝就沉珂复发,暴毙了。    小六子内心悲痛了一阵,悟出了即便地位再高也逃不出生死轮回的道理,从此更加小心谨慎做事,争取到了年岁出宫,收养几个孩子颐养天年。    第二次见着新帝,小六子正在帮小宫女翠荷摘桃,他三两下爬上,在桃树间跳跃,不一会儿就摘了两大篮。    新帝路过,觉得他动作像猴儿般有趣,便停下来看。翠荷和他一惊,一个跪地,一个摔下了树。    新帝年纪小,见他摔下树的狼狈模样笑出了声,道:“你倒也辛苦,这两篮桃子就赏给你了吧。”    小六子最喜欢吃这宫里的桃子,鲜嫩多汁,可甜了。他当即觉得新帝是大好人,连连跪拜,直到人远了,想起宫里传闻,忍不住默道:希望陛下能一直无忧,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最厉害的位置上。    十日后,他听说陛下和小宫女玩乐,不慎跌下荷花池淹死了。    小六子:………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是个另类的乌鸦嘴。    自从意识到这点,小六子整日惴惴不安、内疚不已,总觉得先后两个陛下的死都和自己有关。后来抱着希望地又试几次,发现旁人总会倒霉,但不至于死,只是依旧不能确定是巧合还是因为自己的“乌鸦嘴”。    小六子心中不定,所以这日,听说自己被即将登基的七皇子殿下传召时,他惶恐万分,生怕秘密被发现。    抖了抖鸡皮疙瘩,小六子踮着脚尖踏入大殿。这儿太干净,光可鉴人,叫他对着四周隐约看见自己身影时瘆得慌,便一直低垂着脑袋。    他感觉七皇子殿下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自己许久,“抬起头来。”    小六子抬头,平平无奇的脸,不高不矮的身材,背脊微拱缩着脑袋,胆怯无比。    七皇子殿下眼神似乎更奇怪了,小六子颤颤巍巍,生怕这位陛下有什么隐秘不可告人的兴趣。    自己虽然不算男人了,但喜欢的还是香软的女子啊。    在小六子冷汗快浸湿里衣时,七皇子终于大发慈悲,“退下吧。”    小六子大喜,“多谢……”    话到一半,他被止住,七皇子道:“福九说你勤勤恳恳,办事十分伶俐,特向我荐了你今后到这儿来当洒扫太监,若有话便对他说吧。”    这下小六子是真心感谢福九了,顺着话就向福九喜道:“多谢福公公,多谢福总管!”    人远了,福九满脸莫名,他何时说过这些话了?他连这个小太监的人都不认识。    福九不敢向主子提问,只当人记错了,没当回事。但在一刻钟后,几步去给主子添茶时,不妨脚下一滑,呲溜就打滚到了阶下,摔得他唉哟出声,浑身发疼。    刘渊收回视线,“去太医院拿瓶药酒吧,别留了伤。”    福九连声感谢,俯首后去了。    半晌,立在刘渊身后面容毁了大半的內侍道:“殿下,小六子此人古怪,当真要留他吗?”    “嗯。”刘渊微微一笑,“为何不留?如果那古怪之处为真而非巧合,他将大有用处。”    內侍一怔,不再说话,倒是刘渊道:“以后你留在我身边,不可再用旧名,有什么想要的名字?”    他想了会儿,“奴才进宫前的名字是连心。”    “好。”    曾经的全二已随主而去,如今只剩面貌俱毁跟在七皇子身边的连心。    ***    从被福九接出北怀宫,刘渊已在豫章宫住了十日。除去最初宣平王来见他一面,再无闲杂人等来访。    十日间,刘渊或焚香抚琴,或磨墨练字,又或赏花作词,安然无比毫不惊慌。    第十一日,书房被砰得撞开。    豫王、梁王气势汹汹闯入屋内,身后是不紧不慢的宣平王和一干宗亲贵族并些身居高位的大臣。    “这就是宣平王所提皇兄留下来的第七子?”梁王用刻薄的目光将刘渊从上到下挑剔了遍,随后心塞地发现,这小子气度相貌真不错,长得确实像皇兄,心态也好,到现在都不慌不怒。    不过,梁王可打听清楚了这侄子的毛病。    “选立新君非儿戏,难道我们盛朝要拥戴一个时常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腿不能行的黄口小儿?”梁王语重心长,“本王知道宣平王心切,可也不该如此敷衍了事,寻常人家这样的身体都无法继承家业,何况是皇位。”    陆瑜还没答,刘渊似乎很惊讶道:“皇叔为何如此说我?”    “本王说得难道不属实?”    “渊虽自幼体弱,时常多病,也绝不至于到了皇叔所说那般。”刘渊轻声道,“皇叔所述,莫非真是寻常人能有的病症吗?恕渊所知甚少,从未听说。”    那些跟来的大臣和宗亲本就半信半疑,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附和点头,真得了这样的病,那还能活吗?普天之下也没听过这样离奇的事啊,时不时就瞎一下聋一下的,哪有这么任性的病。    梁王其实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奇症,可他不能动摇,“七皇子如此说,本王怎么敢相信,不如证明一番?”    “如何证明?”    要证明自己没瞎没哑没聋没瘸,其实很简单,给众人示范一些动作就好。    刘渊顺畅无比地与众人对话,起身自己走了圈,就差没给人跳支舞,甚至还当场手书一词,叫一位大学士忍不住当堂叫好。    刘渊微抿唇,似乎不大习惯旁人夸赞,叫那位大学士心喜更甚,久居深宫备受冷视还能有这样的才华,七皇子天赋不可小觑啊。    梁王脸如吞了莲心般扭曲,不甘心地盯着刘渊双眼,发现看不出一丝不自然,有神极了。    他盯得久了,刘渊还道:“皇叔为何一直看着我?”    “……无事。”    梁王垂然,想好的词儿都被憋回,他该怎么接?    豫王出声,“即便如此,七皇子体弱多病总无可异议,此事如何解?”    人群中默然半晌的陆瑜终于开口,“豫王所言真是奇怪,普天之下莫非有人能一生康健无病?七皇子殿下只是比寻常人稍微体弱一点而已,亦不影响正事,需要如何解?怎么解?”    他声音变冷,“莫非一定要豫王、梁王二位登基才能解吗?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已去,因二位争执耽误了多日,眼下终于寻得新君,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二位迟迟不肯应,难道真存了大逆不道、篡位谋权的心?”    二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面上皆闪过心虚之色,陆瑜又轻声道:“本王自然相信两位王爷对盛朝忠心,可小人之言不可防,流言猛于虎。二位此刻若能放下成见、及时回头拥戴新君,想来在场诸位也不会再误会。”    语罢陆瑜直接叩首,“国之所需,臣陆瑜代万民向诸位先皇请愿,愿策七皇子渊为天子。望殿下秉承民心,顺应天意,方不负众望!”    如同有了连锁反应,其余人纷纷跪地,“望殿下秉承民心,顺应天意!”    高声重复数遍,在豫章宫回荡反复。    大势所趋,梁王、豫王再不情愿,此刻对视一眼,也只能慢慢跪地。    刘渊有丝茫然,但在诸多暗中鼓励的目光下,还是轻轻颔首,“好,诸位大人起身吧。”    梁王、豫王吐了满口老血,这些日子为了争皇位,他们老底都掀了出来,京城安插的官员几乎尽数暴露。斗得水深火热之时,宣平王突然跳出来告诉他们先帝还有个皇子,还是真的!!    如今看刘渊即将名正言顺登基,他们都不由露出颓色。    激动人心的请愿完毕,众人自然接连告退,刘渊暂时没有动作,过了会儿起身慢慢绕过书桌。    不出一刻,梁王去而复返,脚步如风,死死盯着正慢行的刘渊。    刘渊负手,在他故意踢来的凳前停步,毫无异色看去,温和道:“皇叔还有什么事吗?”    梁王仔细端详刘渊双眼,依旧没看出不对劲,愤愤“哼”了声,拂袖而去。    清楚不会有人再来,刘渊轻笑出声。    即便此刻他真的看不见又如何?他在这座宫殿待了十日,对里面的东西了如指掌,更加清楚它们若被移动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出了宫殿,一直跟随他的侍卫上前扶住他,刘渊摇头表示不用,走得极慢,忽而眨眼,“若是那些人知道,今日当真拥立了一位又聋又瞎又哑之人为帝,该会是如何作态?”    无人回答,他也不需要人答,自己便轻笑起来,“该很有趣才对。”    了却一桩大事,陆瑜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在书房前顿足,略为诧异挑眉,“清苑?”    “嗯,爹。”清苑应声,眼依旧没抬。    陆瑜绕去一看,发现女儿在画一幅美人图,画中美人正是斜倚轩窗的花楹。    他一笑,清苑今日倒有雅兴,“清苑,爹问你一事。”    “嗯。”    “如果因为某事,让清苑你错失了成为公主的机会,会可惜吗?”    公主?这个字眼仅在清苑脑中掠过一瞬,她继续专注画作,随口道:“有什么区别?”    陆瑜失笑,连连点头,“的确,没什么大区别。”    女儿都不介意,他就更无负担了。    毕竟真正的谋朝篡位费力又费时,当皇帝也着实太累了,他是真没兴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