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辞舟恰如其分地保持了沉默。
等了半晌,纸面上依次出现了「金徴羽」、「谢前欢」和一片空白。谢前欢一脸扫兴,抢过笔,又问了一遍道侣的问题,依然是空空如也。
谢前欢纳罕道:“难道是因为不能问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虽然言之有理,但郡主,你的神色为何如此悲天悯人?哈哈哈哈哈!”猛然被谢前欢的脸戳到了笑穴,燕辞舟捧腹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清透而飞扬,如苍苍山寺檐角斜飞去的一绺风铃,在碧色深云里摇曳。
这样的笑是很有感染力的,对面两人互相看看,也毫无顾忌地哈哈一气。
一个爽朗道:“实话实说,是本族人应有的修养。”
另一个嘿嘿说:“小弟啊,八舅奶奶的二姨夫都有道侣,你看看你!”
良久,终于笑够了,燕辞舟想了一想,发自肺腑地说:“我过去没有道侣,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可能有。”
金徴羽笑得打滚:“大哥,你真行,这一行上我叫你大哥!”
过一会儿,谢前欢换了一张金笺,落笔惊人:“谢前欢的下一任面首在何方?”
燕辞舟:“……”
金徴羽:“……”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抖抖索索地传音道:“小弟,紫芝郡主自幼放言,要养满三打好看又好玩的面首,现在才集满了二十个,你我都要多保重啊。”
燕辞舟一哽,艰难道:“郡主果然有奇志。”
因为太震惊,他这句话便忘了传音,直接脱口而出。
谢前欢凉飕飕刺了他一眼,拍了拍手,假笑道:“摆出那副表情作甚?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燕辞舟微微莞尔,坦荡道:“我也觉得你没有这个胆子。”
“你放心,本人的交友原则是,与最投契者成为好友,与次投契者爱恋痴缠。虽说之前帮助你进门,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但现在,鉴于你这人性情很对我胃口,所以你安全得很。反而是旁边这位不太投缘的金兄——”谢前欢意味深长地一顿。
金徴羽当即双手交叉在胸前,奋然抗拒道:“我誓死不从!”
谢前欢给了他当头一棒:“你想太多了。我选人也是有底线的。”
燕辞舟略略沉吟道:“郡主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好,只须是两厢情愿,不曾利用身份地位勉强他人。”
“这事我还不屑做!”谢前欢从唇边吐出一口长气,“这些人都是好吃好喝养在府上的,签的也都是活契,爱走便走,也没什么舍不得。风月之事么,自然是随时都能抽身离开的那种最好,以免起了桑下浮屠之思,当断而不能断。”
“此言甚是”,燕辞舟深以为然,眉间一片宁静的思索之色,似晚晴风销,白鸥逝水,“越是世道纷繁、身不由己,越不要交付深情、缠绵悱恻。君不见,「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①?”
谁知,他话音刚落下,对面二人脸上同时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滞涩,齐声惊呼道:“韩公子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燕辞舟呛住了片刻,斟茶抿了一口,艰难道,“「韩公子」只是一个泛泛的虚指,你可以是韩公子,他也可以是,任何人都可以……”
砰地一声,金徴羽立即往旁边缩了一大截,那意思是,「离我远点,我不可以!」
“你大字都不识一个吗?”燕辞舟终于忍无可忍,用笔杆在他脑壳上重重一敲,当。
似是觉得颇有音韵节奏,又像敲木鱼一般,来回再敲了几下,方道:“这诗讲述了前朝一位被迫剖出情骨的道修之事,凄切悲恸,流传甚广。意思指的是,幸好年少相逢时,不曾爱上韩公子。否则如今情骨已断,心如槁木,相思罔绝,再想起当年惊鸿心动的人,那真是——纵然埋骨成灰消散风中,也会终天长恨,绵绵无绝期。”
金徴羽原本正捂着脑瓜,敢怒不敢言,听到此节,猛地怔然,纷纷扰想到了什么,一时痴了。
“若真不爱,怎么会剖出了情骨,都还记得他。”谢前欢也随之叹息一声。
想是觉得气氛过于压抑,她忽然词锋一转,抱臂嬉然道:“燕辞舟,你以后要是真的命中无道侣,本郡主从府里好心匀一个给你?”
燕辞舟八风不动:“谢过郡主美意。但我的眼光不可能和你一样糟糕。”
“......”
在他们交谈的片刻间,纸上依然毫无动静,显然又是一次无果的询问。
燕辞舟忖度道:“你这个毕竟是涉及未来之事了吧?史官笔,顾名思义,是只能给出历史相关的解答。”
谢前欢悻悻坐了回去,怒道:“这个破笔全是条条框框,要他何用!”
下一个又轮到了金徴羽,他写道:“金徴羽的师尊,药神殿主,年少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笔锋一顿,又补道:“也是最喜欢的一件事。”
燕辞舟手指轻轻卷着书沿,似东风低徊,奇道:“不能直接问你师尊吗?”
“你还好意思讲,明明说好来带我杀人的,现在谁也没杀成!”金徴羽大声叫屈,“不久后我就要被师尊清理门户了!”
燕辞舟一琢磨,确实如此,颇感讪然道:“你现在作何打算?”
金徴羽显然已行云流水地想好了对策:“众所周知,人年少的时候念念不忘的,就会终生不忘,若我帮师尊把这个东西取来,或者把这个事做好,师尊一高兴,不就能放过我了吗?”
他这话虽毫无道理,听起来却有一股千真万确的诡异自信。燕辞舟不便阻拦,只得迂回曲折地说:“不妨先看看回答。”
本以为药神殿主名满仙洲,妇孺皆知,此一题绝无推诿的余地,然而,那笔稳如磐石,固执地悬浮不动,一字未写。
金徴羽变了脸色,犹豫再三,还是按捺不住道:“小弟,你的史官笔就跟你人一样不着边际啊!连这都不知道,唉,唉!”
捶胸顿足,跌坐了回去。
“非也,据我私心忖度,症结还是在你师尊身上。”燕辞舟少不得要辩驳两句,眼中波光一折,似笑非笑道,“你只能问见于史册上的事,而非凭空杜撰。药神殿主虽说名列经传,你却问的是他年轻的事,指不定从未流传开,教人从何而知啊?”
谢前欢也颔首赞同:“此言不虚。况且药神殿主是仙洲一等一的神秘高手,从来不知其溯源过去,因此有一种可能,便是令师年少时并非「药神殿主」,而是以其他身份存在,自然也就问不出什么。”
金徴羽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