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蓍卜算定吉日,半月转瞬而过,倏忽间到了季腓行冠礼之时。季澜原想依着贵公子们的冠礼操办,然而却被季腓搅乱了计划。他赶走了所有人,央季澜兼了正宾赞者所有。他个阉人,冠礼有季澜一人就够了…… “我亲族全无,只有师父,也只要师父……我不想那些不相干的人来,他们有哪个能是真心祝我?” 他这话说得再可怜不过,季澜只得依他。见此,季腓不由快意,他热衷于小小的讨要女人的迁就,瞧女人无可奈何的冲他笑,好像自己也成了个什么金贵的东西…… 到了冠礼那日,季腓净面盛服入堂中,仪态端方,眉目朗然。他目光灼灼的瞧着女人,待女人因此稍稍晃神,更偷笑起来,带着两分顽劣。女人唤他上前,他跪坐下来,餍足的抚着新衣,由女人为他束发带冠,无比虔诚的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三次加冠,季澜皆细细的为他捋顺衣上所有褶皱,带着无尽的爱怜与祝愿,最后更将那逢凶化吉的神兽予他为字……愿你此后安顺,愿你行至光明,女人如是期盼。 女人言语落定,季腓未行揖礼,而是俯身下拜,如敬天地,如谒君王。 “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冠礼成,季腓未起身,维持着跪姿,攥住了女人衣摆。 这场大梦太好,女人的神情太温软,如同琉璃彩云,终不是长久之相。他无可遏止的生出惶然。“师父,您会永远陪着我吧” 女人避开他灼灼目光,敛眉不语。世人皆是踽踽独行,她与少年间,亦终有一别,更已至别时,她无法许什么不可期的来日诓他。她并未忍别,然而世人皆是命运翻覆间一棋子,又何必相争。 可少年早已落入寒潭,唯凭她这一根苇草维生,如何能从容相送。痴愚也好,病态也罢,风吹草动于他而言便已是天崩地裂,更遑论其他…… 原来非是他多心,今日正是阿澜予他的别宴……人生起落如此之快,直让他觉得喉中腥甜,想呕出血来。他知道自己残缺嗜杀不配奢望,却无可遏制的感到怨恨,他一生苦楚皆拜江陵所赐,又因他再一次的尽失所有。 他从前也曾想过,若他与江陵相争,阿澜可会偏心于他……?可他不敢试探,便只好渴求着江陵先下杀招,再行反击。可即使如此,她仍要抛弃他……? 剧痛之下,贪婪暴虐的凶兽挣脱了锁链,呼啸而出,他于无望中疯狂的吻上季澜,横冲直撞。他已料定她负隅抵抗,便不曾吝惜余力。 然而……女人却松动了关隘,他颓然的丧失所有气力……一瞬间前情旧事皆汹涌而来,让他瞬间了悟。那些似有还无的暧昧,女人柔软的目光,落于他掌上的轻吻……他喃喃低诉,“阿澜,你是喜欢我的……” 只是这种了悟却将他推向更绝望的境地,“可为什么你喜欢我……却选了江陵?”,“因为他是皇帝,我是阉人吗?”,他言语如剑刺出,却未待伤人先伤己。 “唯忠而已……”两情轻重已无从辨,只好以忠之一字搪塞,是予人更是予己。 “好个忠字……”,他终于落下泪来,打湿了她眼睫朱唇。那么你把我当什么?这份在我眼中重逾性命家仇的喜欢,在你那里算什么?不过一个忠字,他便要一败涂地…… 他难免对她也带上了一分恨,这些年来,冯家旧事,她只做不知,圣人几次欲取他性命,她不置一言。他明白她亦是身不由己,可她连心绪起伏都欠奉…… 虽然他从不打算,亦不敢将这份喜欢说出口……却也曾发梦,若她喜欢他,他便重于一切。而如今,他的奢望尽数落空,她不知何时已然动情,却与从前一般无二。他所贪图的那些暖,更藏三尺寒。 他扯下她衣袍,撕咬她的咽喉锁骨,将她抵在墙上,两眼猩红,神情癫狂,似要同归于尽。 他多想占有她,让她耻辱也好厌恶也罢,只要别再这么心如止水、无动于衷。他想杀掉江陵,杀掉江耀,杀掉这天下一切她在意之人来报复她,让她只看得到自己……怨也好,恨也罢。 然而他终究颓然的停了下来,瘫下身子,跪坐下来,伏于她腿间,如同一只倦极的丧家之犬。 他知道无数手段,娼馆里的,冷宫中的。可他终究不舍得,哪个他也不舍得用在她身上,便是这点暖,他还是贪啊。他一个阉人,还求什么……还能求什么呢…… 他方至弱冠,却已然窥到了所有无望的人生,如孤身困于浓雾与永夜,没有尽头,没有归途。 既近终日,何管其他,见男人如此,季澜亦疯魔起来,她俯下身,扯开男人的衣袍,接替他方才未竟之事。从眼角至下身,朱唇一一滑过,无所疏漏,两腿之间的疤痕,亦被反复抚慰。 既说了忠,又因何为此呢……?季腓于喘息痉挛间困惑挣扎,终至溃然惨败。他亦已然了悟,命数一字半点不由人,他拦住女人,强撑气力,移开身子。 “师父,你不必如此,我什么都依你,若殿下另有计较,我亦尽力劝说”,生亦无欢,他已无可留恋,甘愿束手就擒。家仇己恨既已将成身后事,又何需再管。 季澜抵住他的唇,“阿腓……若非有一争……我盼着你们能赢” 这是她唯能想到的两全,若圣人赢,阿耀还未可知,阿腓绝无生路。而阿耀赢,便是为声名计,他亦不能薄待圣人……她从来无甚大志,如今只愿这三人皆能死于老病,也是贪吗?这三人相争,无论哪个输赢,皆是她败,她为何偏要做此决断…… 季腓颓然的拥住季澜,埋首于她发间……她仍是不懂,可他终究先败下阵来……怨她做什么……若连她都要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欣然……怪只怪自己福薄缘浅吧……与他有家仇己恨之人偏予她深恩,她视若亲子之人,又对他百般折辱。他若无权势,在这宫中绝无生路,若他有权势,江耀先不能容他…… 若命数由天定,他怕是前世便不敬神佛……他心神松散下来,喉管中竟真有腥热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