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妃服用完今日最后一帖药,药效开始发作,身子侧着,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她深陷被囚禁的梦魇中无法逃脱,细细的眉紧颦着,鬓角被冷汗浸湿。 寒冰三尺厚的樱狱,风光与花香一样冷。 她孤独的待在没有生气又无边寂寞的万年玄冰阵中,等待着一个人,等待着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你嫁到燕国后,我有很多次想见你,想见见如偿所愿背叛阴阳家的你活成了何种样子,可惜你总对我避而不见,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的原因,你害怕见到我的那一瞬间会服软认输,害怕守不住苍龙七宿的秘密,也害怕我见到落魄的你会释怀,会淡忘对你的恨。焱妃,我不得不承认,你在我心中留下的疙瘩成了我这十二年的心魔,阻碍我的修行,但我不承认那是恨。因为我已对你没有期待,没有感情就不会有恨。你不想见我,没关系,我并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想见我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厚实的冰层外,月神的声音如此淡,如此清灵,恍似柔柳拂过水面,明月照过江河。 焱妃望着冰层,望着冰层上,她仅能隐约辩出是人形的影子。 月神,你不过是仗着我在乎你,才敢一次又一次的鞭挞我的心,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更不会让你们有机会再利用月儿。 你以为你赢了吗? 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 高月捏了捏滑倒一边的被角,给焱妃盖好被子,拿帕子拭干焱妃额角的薄汗。 “月儿,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一直陪着她的天明说。 “不了,我等会儿还要去见姒……”高月顿住,竟然不知道这种局面下该如何称呼乐瑾为好。 “你要去见那个坏女人?”天明看着窗外皎月,“可现在已经很晚了啊。” “她叫我这个时辰去找她。”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这几天也很累,去休息吧。” “可是……”他担心月儿在乐瑾手里吃亏。 高月莞尔笑道:“你忘了你昨天支开和石兰,一个人跑到蜃楼上去偷药 ,惹他们生气了吗?他们还没有原谅你哩,你还是回去琢磨琢磨怎么得到他们的原谅吧。” 说起这件事,天明就伤脑筋。 他和月儿被绯烟夫人带回来后,少羽和石兰就像约定好了的一样,无论他怎么刷存在感,就是不理他 “那我先回去了,你要小心那个坏女人,如果她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给你出气的。”说罢,挥了挥拳头。 等他走了,高月收敛笑容,不放心的看了看睡得不太/安宁的焱妃,坐了好一会儿,才出门而去。 深深庭院,草木凄凄,秋意飒爽。 伸手接住从墙外飘下来的枯叶,她才惊觉时令值秋。 目光穿透叶的脉络,窥视深寂的大千世界,一花一叶无声衰败,没有一点点征兆。 她越来越明白时光的可怕,不经意间就将一切改变得面目全非。 长大,也是像这样的吗?像这样的平淡又突然? “也许不是长大突然,只是你还没有做好长大的准备,没有勇气担负起长大带给你的责任,你才会迷茫惶恐,觉得突然,其实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 一只纤纤玉手抽走她手中的叶片,准确无比的说中她心中所想。 凄迷水色恬淡的浮旋。 粼粼月光照亮那一张清冷美丽的脸。 两指宽的眼纱松松散散的蒙着眼睛,却始终叫人窥不见眼中的颜色。 “月神……”高月煞白了脸。 “你在害怕我?”那女子哂笑,“也是,你应当害怕我,也该恨我。” “我不想再恨你。” “是吗?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那女子说。 “我确实恨过你,你杀了我的王叔,害得我母妃承受十多年寒刑之苦,又利用我伤害我母妃,我恨你,讨厌你,可是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不会再继续恨着你,我不想被仇恨蒙蔽双眼,失去我本来的模样!我知道你只是我心中的一道幻影,我也并不畏惧你!我只请你,不要再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了,我不想见到你!” 她不害怕易魂法会给她带来怎样的伤害,她只担心她在乎的人会因此受到怎样的影响。 叶片从月神手中飘落,被风刮走。 冰冷的视线睨向高月,唇角扬起笑的弧度。 月神就这样消失了。 “等等!你先别走!” 高月惊醒,睁开双眼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山野荒岭,树影婆娑,孤狼对月长啸的声音传遍漫山遍野。 这种转眼发现自己身处异地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高月冷得打哆嗦,紧张的攥紧拳头,指腹磕到一块柔软的布结。她才发现自己右手拿着一个包袱,深灰色的麻布包裹着一团东西,胀鼓鼓的。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高月想尖叫,想甩手扔掉包袱,想不顾一切赶快逃跑!她要疯了,这种随时失去意识,不能控制自我的状态快要让她疯了! 她拼命压下恐惧感,死死咬着唇,打开包袱查看里面的东西。 整整五个大同小异的金色宿盒,比她上一次偷走的宿盒又多了三个,外加一个幻音宝盒。 上一次她偷偷拿走了母妃和楚国公主的藏管的宿盒,这一次,她甚至将乐瑾从东皇太一手中夺走的宿盒也拿来了。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到的,但现在宿盒就在她手里,由不得她不相信。 她又被易魂法控制了! 高月颤抖的系好包袱的结,将它护到身后,大声喊:“月神!你出来!” “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你又想控制我为你所用是不是?除了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你就没有别的吗?月神!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内力不受控制的聚向丹田,过满而向外爆发! 刺目的金辉席卷四方。 落叶纷飞。 寒鸦惊啼声阵阵。 龙兮游魂的余波经久不息。 高月紧咬着牙,不敢松懈。 “别喊了。” 灌木茂丛后,悉悉索索响动。青衣少年拨开枝梢走出来,神情清冷,声音也如月神一般无二的冷淡:”她已经死了,你再怎么喊,死去的人也给不了你回应。” “是你。” “是我。姬如姑娘,我们好久不见。” 高月反驳道:“我不是姬如,我叫高月,姓高名月。” 青衣少年睨笑,“你若想自欺欺人,那便是吧。” “你今晚出现于此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想,你是为这个而来吧。”拎了拎鼓囊囊的包袱,高月冷冷的说:“你想带我去阴阳家,就不怕姒姐姐和星魂知道以后杀了你?!” “姬如姑娘,你不用拿他们威胁我,我是怕死,但我更清楚我是阴阳家的弟子,是木部长老的徒弟,我效命于阴阳家,和你们不是同路人。” 月影浮动,现出少年白皙的面孔。 此人,正是九原。 高月凝神正色,合拢手指。 九原瞧见她的小动作,说:“姬如姑娘,你虽然天赋非凡,但修炼时日尚短,阴阳术还没到火候,我乃阴阳家的五灵玄同,又在星魂的手下历练了好几年,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做傻事,更何况……”他笑了笑,“我救你离开蜃楼时,就在你身上施了易魂法,可以控制你的神识,你根本对我下不了手。” 高月惊的看向他,不敢置信,阖动嘴巴想说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牙齿不停打颤,眼睛犀利得像一把冷剑。 她和九原的相识,要追溯到一个月前焱妃和月神双双落海那天。 那天,幻音宝盒被她开启,苍龙破禁的力量冲没蟾宫,场面极度混乱。她跌跪在楼廊边缘,哭叫着沉入大海的母妃,被闻声而来的九原捂住嘴巴一把拉走。 他带她找到将将才闯出幻境的少羽和石兰,还有迷失在蜃楼的天明,避开阴阳家的眼线,偷偷送他们离开蜃楼,所以高月之后看见九原跟着乐瑾来到墨家落脚之地,她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认为九原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恰好是阴阳家的人罢了。 哈,这就是她认为的好人?! “我和我的母亲一直以为是月神以前控制我,给我的身体留下了隐患,没想到原来另有其人在暗中作祟。你带我离开蜃楼,就是为了等待今日,借我的手拿到这些东西?你们阴阳家,当真个个心思缜密啊。” “我只是奉命行事。”九原说。 “奉命?奉谁的命?月神,还是东皇太一?”高月声音拔高。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是,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抱着一丝微小的期望,不想把月神这个与母妃留着同样鲜血的人想得太坏。 高月尝试着牵动脸部的肉,挤出一抹微笑,笑母妃的不值得,也笑自己的天真。 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人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哪怕血缘亲人,也可以再三伤害利用。 “她就那么见不得我母妃好过吗……”死了都要留下后手,谋划后续……这样的人,真的太可怕了。高月苦笑低喃出声,才十三岁不到年纪,仿佛已经经历过九旬岁月,苍凉老矣。 “如果有一天你经历过她经历的,站到与她同样高的位置上,你会明白她为何如此做。” “不,我不会!”月神的手段太冷血了,她永远无法理解这种人。 “姬如姑娘,时辰差不多了,请跟我走吧。” 月神生前早料到东皇阁下即使得到苍龙七宿的钥匙,集不齐七个宿盒,也无济于事,所以她多走了一步棋,吩咐九原时刻关注着高月。 九原是月神几年前安插在星魂身边的棋子。蟾宫出事的前一天,他接到月神给的秘密任务,听从她的安排,送高月离开蜃楼。 他的任务是控制高月拿到宿盒,然后带高月回蜃楼。时间耽搁太久恐会被乐瑾和星魂察觉,他们俩白天的表现实在令他不安心,这才不得不今晚行动。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高月问。 “没有。”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控制我偷走姒姐姐放于身边的这些东西,她武功高强,难道没发现我?更别说,她身边不是还有星魂吗?”她不认为自己有多厉害。 九原解释道:“姬如姑娘,那是你不了解你自己,你是一个天才,不仅指阴阳术天赋,也指其他方面。” “你是说我有偷东西的天赋?” “你可以这么理解。”毕竟从小和盗王盗跖相处长大,耳濡目染,有此天赋也不奇怪。 高月恼怒的瞪了他两眼。 九原领着她回蜃楼,高月不愿意配合,暗中想着怎么逃出他的魔掌。九原哪里不晓得她的小心思,索性道: “姬如姑娘,你别太让我为难,易魂法这种东西对人的神识损伤严重,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对你施展易魂法,你若不识时务,那也别怪我欺负小女孩。” 震慑住女孩,九原带她继续赶路。 彼时,一道清脆婉转的声音极其轻柔,极其轻柔的,响彻九原心扉。 “这夜黑风高,荒郊野岭,又有野狼出没的,两位拿了我的东西,是要去哪里散心啊?” 九原头皮当即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