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昀将车开到村口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程彩建议把车停这里,徒步进去比较好,那村子小,这么一辆车开进去,还不被围观得寸步难行。 今天天气有点冷,风声在树梢间穿梭如鸣。 程彩捏捏脖子上的围巾说:“你等会儿进去当心点儿,这里的村民可不太友好。” 池昀:“嗯,我也不怎么友好。没关系。” 你无敌。程彩扫了他一眼,转身朝村子的方向走去了。 池昀看着程彩那身黑色的羽绒服大衣,忽然发现,这人……好像挺喜欢穿黑色的。 不过小时候……还记得有次小彩妈妈过年时给她买了件黑色的外套,她还死活觉得那个颜色难看,就是不肯穿,甚至说“跟丧服一样!”。那时候的小彩喜欢浅蓝色和浅粉色的衣服。 池昀将车钥匙塞进口袋,隔了几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才进村子,就有路边的村民开始侧目,走到那家有狗的院门时,程彩拉了池昀一把,稍稍走到了路中间,池昀不解。 程彩:“那院里有只狗,可凶。” 池昀点了点头,目光四下看了看,问:“看他们这个样子,等会会不会把村书记叫出来迎接我们?” 程彩瞟了他一眼,“别做梦了,你以为你来扶贫的?” 池昀失笑。 程彩奇怪道:“你笑什么?” 池昀摇头,笑意还是有点止不住,程彩有时说话还真是挺有趣的。 程彩忽然来了兴致,单眉微挑地说:“你可跟紧点儿。” “?” 程彩装出一副不开玩笑的模样道:“村妇可凶悍。” 池昀还是没转过弯来。 程彩凑近又补了一句:“当心你这俏模样,被她们看上了,拖去当压寨相公。” “……” 经过上次向小孩儿问题差点被围殴的教训,程彩深知这里对于陌生人那是防备心相当高,只得拉着池昀在村子转了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小超市。 说是小超市,其实也就是一家小商店而已,破落的货架上放着些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食品,最后面一排的架子上摆着些落了灰的生活用品,程彩转了一圈,拿起一瓶看着过期应该也喝不死人的矿泉水走向了结账柜台。 柜台里看店的是一个年纪大概十几岁的小姑娘,皮肤看不清是没洗干净还是天生的黑。 小姑娘扫了一眼那瓶水,语气有气无力地说:“3元。” 程彩嘴角抽了一下,这鬼地方东西还挺贵。 池昀没等程彩摸钱包,将一张十元放在了桌上,语气很淡地说了句:“不用找了。” 小姑娘顿时一愣,眼睛睁得大大地看向池昀。 池昀面上神色平淡,没了往日在警局出现时那种不可一世,说:“想问你点这村里的事情。” 程彩侧目,这人……挺轻车熟路的样子。 两人顺利用7元钱打听出了一些事情。 村里有个傻子,大家是都知道的,更确切地说不是傻子,很多大人都说那是疯子,因为如果是傻子,一般家里人不会天天把他锁家里不让出来。 而且村里人还知道,隔一段时间那疯子就会发一阵狂,发狂时,大半夜,他家附近的邻居都能听到那人整夜整夜在嚎,嚎什么听不出来,像哭又像在叫的。 关于傻子的父母,小姑娘只是说,没怎么见到过,他们一家好像都很少出门,住得也离村子有点远。至于他们家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或任伟小时候被拐卖这些久远的事情,小姑娘毕竟年纪小,自然是不知道的。 池昀和程彩在村里又转了一圈,已经到了中午,村子也不大,村旁有一条小河,几个妇女正在河边洗衣服。 这天气在河边洗衣服……就是天上有个大太阳也冷啊。 程彩隔着段距离没往那边走,池昀却走到了河岸边,几个妇人很一致地朝他看了过来。 池昀语气挺礼貌的:“大姐,打扰一下,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能花钱吃饭的地方?我们在村里转了一圈,也没找着。” 程彩疑惑地盯着池昀的背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几个妇女一听到钱,眼睛都亮了一下。中间一个穿着泥红色棉衣的大姐,特别热情地站起了身,将湿漉漉的手在衣角上擦了擦说:“去我家吧!正好我家这个点要开饭了!” 池昀十分客气地笑了笑:“那麻烦大姐了,谢谢。” 程彩看不到池昀的表情,就看到那个站起身的大妈笑得一脸灿烂,而旁边几个反应慢的,明显开始表现出些许嫉妒中的不屑。 “客气客气。”大姐利落地收拾了那一篮子的衣服,踩着土泥斜坡上的石头上了岸。 池昀回头寻着程彩的身影,浅笑地冲她说:“走吧?” 程彩几步跟上去,小声凑到池昀耳边问:“这……去哪儿啊?” 池昀:“去她家吃饭。” “……”程彩面色有点讪,“我不饿,你饿了?” 池昀淡笑地瞥了她一眼,微低下头挨着她的发迹说:“你不知道饭桌上容易打听消息吗?” “……” 大姐挺好客的样子,一路领着他们往村里走,闲聊地问他们是不是来这附近玩,走错地儿了。 “我们这里荒,也没有开发什么可以玩儿的地方,像隔壁有几个村还弄了个什么农家乐的,人还挺多,我们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大姐说话的语调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池昀:“我们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大姐一愣,随即又笑了笑,“诶呀,其实什么农家乐,不就是在农村里看看么,农村里有什么可看的,城里人啊是在城里时间呆长了,找个法子逃避生活工作。” 大姐一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人生见解,程彩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自己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那些人就可能永远找到自己了。 不过还是算了,如果真躲到犄角旮旯里去可能被他们找到毁尸灭迹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大姐家在村子边缘,也是带了小院子的民房,不过修得比任伟家好,是个小二层,家里只有老小,她男人去城里打工了。程彩在院子里转了转,想着这里的村民其实多半过着地主一样的生活啊,都独门独户带个院儿的。 池昀:“想好等会儿打听些什么了吗?” 程彩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池昀:“记者采访前都要理一理主次,排好提问的顺序,你没点计划,等会儿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没问到重点怎么办?” 程彩的眼神变得更加莫名其妙起来,忽而又回忆起之前在小商店,因为钱是他出的所有问题都是他在问,问的水平的确不赖。 “你那么厉害,那你帮我理理,我应该怎么问?”程彩明摆着在不客气地甩包袱。 池昀没介意她的不客气,脸上的浅笑反倒生出几分宠溺的意味来,“有些事,那个大姐也未必清楚,你看到刚坐门槛上抽烟的老头了吗?” 程彩这会朝门口看去已经没人了。 池昀等她回过视线,继续说道:“他才是我们要采访的对象。” 程彩觉得池昀这人,有点好玩。聪明自是聪明的,她很少承认人聪明,但是昨晚那件事就看出来了。徐磊几个人将那个男人押走的时候,池昀好心提醒了周彦一句:“他就是你要找的管理员,你不用回监控室了,晚上还有精力好好审审他吧。” 周彦一个惊,却丝毫没有质疑池昀的判断。 而后池昀又补的一句话,让程彩都吃了一惊。 池昀当时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和之前被送去警局的另外两个小鬼有点关系,我指的关系不仅仅是合作,可能他们之间有亲属一类的关系。” 程彩后来知道被刺伤送医的那人就是金泽,池昀大概是看监控时认出来了,才推测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但是……那个什么亲属关系是哪里得来的,猜的? 说起探访调查之类的,程彩还是有点佩服李修那人的,因为鉴定科人手本来就稀缺,几乎所有案子都是他们两人一起负责调查取证,李修在被调查人面前那态度……简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就连明摆着是在说谎的人,也能被他套出点话来。 程彩听了池昀一番梳理,屋里的大姐已经开始招呼着开饭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屋里走,程彩忽然扯了一下池昀的衣服。 池昀回过头。 程彩说:“等会儿我问,万一那老头儿不配合呢?” 池昀笑了笑:“不配合还有不配合的方法,走吧。” 池昀牵着程彩的手进了屋,饭桌摆在屋子的中间,老人坐在主位上,大姐一边在给老头夹菜,一边招呼他们两人坐下,余光扫到那两人牵着手,笑容更热情了几分。 饭吃到一半,程彩随口说道:“之前在村里听人说,你们这里不开发农家乐是因为村上有疯子,怕出事情?” 大姐有点意外地说:“哟,这个你们都听说啦?” 程彩略显好奇地问:“是真的?有那么危险吗?” 池昀用余光扫了那个老人一眼,老人两耳不闻世事的样子。 大姐干笑了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他们家里人从不放他出来的,而且吧,最近出了件事,那人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程彩:“带走了?出什么事了?” 大姐吃了口饭,不忌讳地说:“诶,他们家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就这么一个傻儿子,前阵子啊,好像这傻儿子发疯用石头把他爹给砸死了。” 程彩讶异地吸了口凉气,装得挺好。 “那不是就留一个老太太在家里了?是挺可怜的。” 程彩话音刚落,旁边的老人抬起冷冷的目光看向她,冷哼一声:“可怜个鬼,是报应。” 程彩有点不解,大姐的笑容有点尴尬,“吃饭吃饭。” 池昀怕话头子被掐了,问道:“老爷子为何这么说?是那家人不好吗?” 老人扫了池昀一眼,池昀摆着一脸单纯实诚的样子,程彩目光不经意地在两人中间打了个转儿。 老人声音有点哑,语气里透着不屑:“那婆子不是什么好人。她原本也不是我们村里的!” 程彩嘀咕道:“外地嫁过来?很……正常吧?” 老人眼瞳泛着点浑浊的光,转头看向程彩:“像侬家子这种姑娘嫁来自然是正常的,她呀,大着肚子住进单身男人家里,能是什么好东西!” 饭局上忽然都噤声了。 大姐催促旁边的孩子赶紧吃好了去写作业。 程彩:“所以……这个傻儿子不是那位死去的老人亲生的?” 老人抬头看向程彩,可能是年迈皮肤松弛或长年板着张脸的关系,这人面无表情时,嘴角下垂,面相看着也不友好。 旁边的大姐干笑着想开口,池昀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一百放在了桌上,对那大姐一笑,“大姐,我们也是来玩的,我女朋友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听些小故事,问多的地方您也别介意,这钱给你,多的给老爷子买几包烟。” 程彩一个恍惚,她听见什么了……? 大姐怪不好意思的,准备的饭菜很简单,一人一百……收得多少有点心虚。 池昀礼貌地笑了笑,将钱推到了那大姐面前。 “那个……我家里也没什么喝的,我去小店里给你们买点啊。”大姐摸起钱,扯着旁边有点看傻的小儿子往屋外走去了。 等那一大一小走了,程彩看向饭桌主位上的那老人,老人慢悠悠地吃着饭,好像刚发生的一切他都没看到似的。 程彩转头看向池昀,池昀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彩开口装作单纯好奇地问:“大爷,那家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呀?他们家那个被关起来的傻子……真的像村里其他人传的一样,是疯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