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年道:“回禀陛下,是永乐公主。”
此时殿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公主来了,那妾先告退吧。”
沈筠听了心中又是一震,瞬间已明白了八九分。
高启年便把门打开了,沈筠忍不住探头往里看,就见萧琮倚在熏笼旁,身边有一女子正在拿手绢细细地擦他唇边的水渍。
她见他满目柔情的望着那女子,心中如被针扎,眼中忽然便贮满了泪水。
灵犀轻咳一声,又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发现,高启年正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忙低下头,眼泪却似鲛珠般,不自觉地落下。
灵犀一边进殿,一边道:“这殿中怪闷的,打开门透透气吧。”
此时慧昭容已起身向灵犀行礼,又向萧琮告辞出来了,经过沈筠身边,还看了她一眼。
灵犀往外撇了一眼,身子便往旁边挪了挪,以便沈筠看的更清楚,然后才将食盒放下,端出里面的药膳盛了一碗递给萧琮道:“臣妾听闻陛下龙体欠安,特地为陛下煮了药膳,此时温度正好,请陛下多少进一点吧。”
萧琮望着她手中的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舀了一勺尝了尝,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不错啊,我们灵犀越来越贤惠了,驸马今后可有口福了。”说着便一勺接一勺吃了起来。
灵犀见状,坐到熏笼另一侧,看似不经意地往殿外瞟了一眼,看到沈筠正含泪探头,定定地望着萧琮,嘟囔道:“我就说嘛,兄长的胃口,是被某人养刁了的。”
萧琮闻言,轻轻一笑,随口问了句:“你这里面都加了些什么?”
灵犀没好气地拖长声音答道:“独活。”
萧琮微微皱眉,有些不明白,她今日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心中忽然有个什么念头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听到殿外穆贤妃怒气冲冲道:“你是哪里来的贱婢,竟敢窥视陛下”,接着就是掌掴之声,还不待他有所反应,灵犀已经冲了出去,怒道:“孤的人你也敢打。”
说着就反扇了穆贤妃一巴掌,那穆贤妃出身高贵,何曾被人这样打过,却因对面是永乐公主,不好发作,因而只把气往已经伏跪在地的沈筠身上撒,抬起脚就往她身上一阵猛踹,边踹边道,“你们这些贱婢,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引陛下,看本宫今天不打死你。”沈筠吃痛,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灵犀连忙过来将她推开,正欲替沈筠还她几脚,却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此时萧琮才注意到伏在地上那个宫婢打扮的女子,神情变了几变,端在手中的碗,也早已滑落在地,砸的粉碎。
他站起身,似是不可置信般,一步一步挪到那女子面前。
沈筠见他过来,只得将头紧紧贴在地上,心道,不要...不要...
只听他颤声道:“把你的头,抬起来。”
沈筠不动。
穆贤妃捂着被灵犀打痛的脸,恨声道:“贱婢,刚才不是还在窥视陛下吗?这会儿怎么又装模作样起来?”
萧琮却对她吼道:“闭嘴。”
接着又对地上的沈筠怒吼道:“你,把头抬起来。”
穆贤妃这才觉出事情不对,也不敢作声了。
沈筠无法,只得将头抬了起来,此时的她,已是泪水涟涟。
萧琮见了,连退两步,灵犀忙上前将他扶住,他却一把将她甩开,气得浑身发颤,指指她,又指指沈筠恨声道:“你们好...好得很。”
穆贤妃见众人如此态度,而那女子竟还以轻纱覆面,想到今日之辱皆由她而起,立时便过来对她吼道:“你这贱婢,陛下面前竟敢蒙面,还不快把面纱摘了。”
沈筠只得又低下头,仍是不语。
萧琮见状,眼中恨意更盛,穆贤妃道她竟如此嚣张,便过来一把扯下沈筠面纱。
那面纱原本是用银钩子钩在她发髻上的,此时穆贤妃用力一扯,便带下她一缕青丝,萧琮看了又怒又痛,上前反手重重扇了穆贤妃一个耳光,怒斥道:“有你什么事,还不给朕滚!”
那穆贤妃不明所以,也吓得不轻,只得被侍女搀着连滚带爬地走了。
萧琮此时似是脱力般闭上眼,转身往殿内走,边走边摇头道:“你们也滚,都滚,都给朕滚。”
沈筠见他的样子,痛心疾首,忽然觉得胸中一窒,她本能地用手捂住嘴,口中却还是喷出一口鲜血来。
萧琮原本还在神伤,自己这些年的相思哀痛,此刻竟然都成了笑话。
却听见身后灵犀惊呼:“卿卿,卿卿。”心中便知不好,转身看时,沈筠已晕厥在灵犀怀中,唇边指间衣袂上,全是鲜血,触目惊心。
等到沈筠再次醒来,见自己仍似躺在竹舍的榻上,四周陈设未变,萧琮依旧轻袍缓带,靠着熏笼假寐,一时便有些恍惚,觉得如梦一场,梦醒之后,人事如故。
她正盯着头顶的幔帐发呆,萧琮却缓缓睁开眼,见她已经醒了,便如往昔般,走过来坐在她身侧,微微笑道:“怎么这次醒来这么安静。”
沈筠长出了口气道:“妾还在想,自己是刚做完一场大梦,还是仍在梦中。”
萧琮却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我这些年也常常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梦里,把三生都过了。”
沈筠闻言,轻轻一笑:“你这次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萧琮自嘲道:“没办法,老了,折腾不起了。”
沈筠伸手抚住他的脸,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回来的,可我...想最后...再看看你...”
萧琮却握住她的手,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低语道:“别说了,卿卿,还好你回来了,否则我们便连这最后的时光也要错失。这些年你不在,我才悟出一些道理,有些人,做了一辈子夫妻,却形同陌路,就算相守百年又有何意趣?而有些人,譬如你我,即便相处不过短短数载,也足慰平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筠眼圈微红,道:“我只是不愿见你再痛一次。”
萧琮却又笑了:“飞蛾若不扑火,宿命凭何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