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旻殿。 公孙晟有些微醺,他斜倚在榻上,眯着眼。殿外的阳光照得进殿里时已十分昏暗,碎碎撒在公孙晟的手边。 公孙晟看着攥在手里陆将军府大婚的请帖,轻轻叹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和这两位竹马青梅分别时的场景。 岩城外有一条长河,名为郦水。公孙晟就是在河边与两位伙伴分别的。 那时候公孙晟还不是太子,能常常让婢女带着他出宫去找他的两个小伙伴玩耍。 公孙晟记得吴歌那时候很喜欢唱歌,也唱得很好。 他们常常甩开公孙晟的婢女,去城外的郦水边戏水。两个男孩你追我打时,吴歌就坐在水边唱歌。常常唱到一半,会从头到脚被两个偷袭的男孩子淋个透湿。 想到这个场景,公孙晟轻轻扬起嘴角。 后来,公孙昊登基了,公孙晟成为太子,他的母亲对他下了禁足令,除了同母亲一起祭宗庙,不允许他再出宫。 “以后都很难出宫了。”告别之时,公孙晟学着大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公孙晟转身离开的时候,走的方向正是夕阳的方向。他长长的背影拉直在身后,他不知,那时的吴歌恍惚有种错觉,这被拉得过长的影子,分明就似一个君王。 “晟儿。”正忆着往事,公孙晟听见母后在唤他。 他的母后便是当今皇后千岚,曾是尚书府的千金。 千岚缓缓走过来,坐在榻边,问道:“病好些了么。” “好多了,有劳母后挂念。”公孙晟扶着榻坐起。 千岚似是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皱了皱眉:“病着怎么还饮酒?” “适当饮些酒可以疏通血脉,也没什么不好。母后多虑了。”公孙晟笑笑。 千岚似是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不好再多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她看见公孙晟手里的请帖,伸手抚了抚公孙晟的脑袋:“你昨日因病错过了陆吴两家那两个孩子的大婚,择日去登门贺贺罢?” “母上……不留我在宫里勤修苦习了?”公孙晟抬眼望向自己的母亲。 “晟儿,从前母亲不让你出宫是因为你身为一国太子,肩负国家重任,自然不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成天出去玩。且岩城看似安宁,暗中虎视眈眈的绝不是没有,母亲总要为你安全着想。” “孩儿明白。”公孙晟对千岚温柔笑笑,又打趣道,“那母亲现今不担心孩儿了?” “那俩孩子和你一起长大,你本该参加他们大婚,因病误了事,当然要去补偿回来。”千岚浅浅笑了笑,“何况我的皇儿现在也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到处乱跑了吧?” 这就有了第二日,陆府迎来了太子。 那时吴歌正行完拜亲之礼,正躲在房间研究父亲密信里的星象图,忽就听见柳月匆匆忙忙进来,说前厅有贵客,陆煜让吴歌赶紧过去。 吴歌正想着又是哪位来拜晚贺的世家,觉得甚是心累地往前厅走,可一见来人,吴歌愣了一愣,便提着裙子开心地蹦跶过去。 “小歌……啊不对,陆夫人。”已若翩翩公子的公孙晟浅笑着对吴歌抱了个拳,“真是越长大越好看了呢。” 吴歌一听陆夫人,本有些别扭,但公孙晟的动作和神情,让她又忆起从前。 从前,他们一起玩侠客游戏,假装是三个身在江湖行侠仗义的大侠,连见面都要抱拳打招呼,以明江湖中人互敬相惜之情。 眼前的太子,高出吴歌一个头,仔细地绾着冠发。他形神已是有八分魄力,比以前沉稳许多的眉眼间却还保留着吴歌熟悉的神色。 这位英气尽显的太子,就是曾经总是叫吴歌“小歌小歌”的那个少年。 “太子殿下,真是好久不见!”吴歌深深看了他一眼,回敬了一个抱拳,“今日怎有空造访?病好了?不用学兵法礼法了?诶,太子大驾怎没人提前通告陆府?” “你们可还真是夫妻。”公孙晟看了眼陆煜,“一见我问的问题也一样。母后昨日见我躺在榻上精神颓靡,软下心放我出来给你们补大婚拜贺,我像是得了赦令,今早就揣了贺礼早早出了宫,没来得及通知你们。” “这么久不见,你可是机灵了许多。”陆煜笑眯眯地拍了拍公孙晟的肩,“还以为你仍旧是个天真乖巧的小孩呢。” “算起年龄,你才是小孩吧。”公孙晟握过陆煜的手腕,看着他。话罢,两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八年,当年的少年已都长得这么大。 其实,这些年里,吴歌并不是没见过公孙晟。在某年夏天,吴歌随母亲去庙里拜访一位方丈时曾见过公孙晟一面。 好巧不巧,那时公孙晟正好也随着千岚去庙里拜佛,只是寺庙人来人往,吴歌远远看到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公孙晟就被络绎不绝的香客遮了个严严实实。再寻到空隙去瞧,公孙晟已经不在了。吴歌记得,那个时候的公孙晟,就有了几分现在这样沉稳的姿貌。 寒暄了会儿,一个侍从忽然进来跟陆煜说了些什么,陆煜神色微变。 他转头对吴歌和公孙晟说:“你们先聊,我去办点事,马上回来。”话罢匆匆走了出去。 吴歌心里有些疑惑,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比许久未见的朋友,比出宫难于上青天的太子还重要。也罢,待陆煜回来再好好问问,吴歌这么想着,转身对公孙晟说:“好久没来陆府了吧,我们小时候可经常来这儿蹭婆母做的饭呢。婆母听你过来,待会一定会亲自下厨的。” “是啊,好久没来了,怪想念的。进来的时候,有些路都不太记得了。”公孙晟望了望厅外,“要不你带我再参观参观?” “好啊。” 两人走在儿时经常玩儿捉迷藏的庭院小道上,阳光正好,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杂色羽毛的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嫁了人的感觉怎么样?陆夫人。”公孙晟开口问。 “这才几天,能有什么感觉。要说有,唯一的感觉就是累。”吴歌叹了口气,“不过,殿下还是叫我小歌吧,听你叫陆夫人真是不习惯。” 公孙晟准备说什么,顿了顿又什么也没说,只笑着应了她的话:“好啊,小歌。” “说到婚事……殿下都要二十了,怎么还不娶个太子妃?”吴歌眯着眼问。 “娶太子妃哪轮得到我做主。”公孙晟叹了口气,“我连每天吃什么都选择不了,还能选妃?” 吴歌听得心里有些不好受,思索了会儿,又开口:“那你总有看上的吧?向你父亲多提提呀,肯定有你和你父皇都满意的人。” 公孙晟摇摇头看着她:“我的婚事,大概就是某天父上与哪位位高权重的朝臣喝盏茶,或是和哪位兵多地广的王侯吃个宴,完后带回一素不相识的女子,或是那朝臣的女儿或是那王侯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吴歌不知说什么,其实她也都明白,作为太子,身负皇帝和百姓的厚望,是没有多少自由可言的。就连婚姻也是加固皇权的工具罢了。 只是她之前还想也许会有哪位漂亮的公主造访皇宫,与太子一见倾心正好也门当户对,那不是美事一桩?可她哪知天下如她和陆煜这样顺风顺水的姻缘,少之又少。 想想,尊为一国太子,其实也是件怪可怜的事。 公孙晟看起来却毫不在意,仿佛对这样注定的未来并无不满。 “对了,令尊那边……还好吧?”公孙晟突然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