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冥冥中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一般,接下来的好几天,住在对门的人又不见了。 闻笑然偶尔翻翻他的朋友圈,发现他设置了仅三天可见的范围,点进相册里,也只能看到一张照片。 拍的是小区花坛里刚刚盛开的月季花,以闻笑然专业美术的眼光来看,构图不错,色彩浓郁,值得点个赞。 那个赞跟投进深海的铜币一样,听不到一声回响。 三天后,月季花也从祝良的朋友圈里隐藏了。 到了五月下旬,精分的齐莎莎终于倒腾出了被Josh和业阳双双认可的世界观梗概。 中国武侠背景,和他们即将模仿的《勇者战争》从背景设定上,有了跨越国度和时间的区别。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闻笑然还是略感欣慰的。 游戏核心玩法被套用的情况,始终是游戏界的争议重点,然而游戏玩法通常并不受法律保护,因此被许多游戏公司钻了漏洞,哪款游戏火了,半年内市面上就会出现许多模仿之作。 以前她还嫌弃那些公司没出息,可转眼间极科也用上了这一招,简直让她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脸疼得厉害。 然而她改变不了高层的想法,也无法任性地辞职走人,毕竟她还背着巨额的房贷要还。 哪怕是曾经在吸烟区里义愤填膺扯着嗓子骂人的Josh,也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表示过不满,但是通过齐莎莎的小道消息,闻笑然却能得知,Josh在尽量为新项目加入属于恒星的独特之处,并为此经常和想要全盘照搬的业阳发生争执。 这份浊流之中艰难维持的一点赤子之心,令闻笑然对这个项目燃起了希望。 拿到世界观后,宋天绮就把她和另一位人物原画叫到了会议室。 “据我了解,笑笑和十九都是人物和场景都能画,对吧?”宋天绮问。 十九就是另一位原画,是个矮胖矮胖的男人,比闻笑然资深,前年从别的工作室转组过来的。 他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以前在组里是做场景原画的,只不过恒星这边不缺,我才转的人物。” 宋天绮笑了起来:“那你厉害啊,笑笑呢?” “场景那边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帮忙画过几次升级地图的,”闻笑然回答道,“当时反响还不错。” “是反响很好吧?”宋天绮赞许地看了她一眼,“那行,这次初步的概念设计就由你们两个分别来做,到时候谁的好就用谁的。” 闻笑然暗自惊叹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看十九,十九则憨厚地冲她笑了笑。 出了会议室,闻笑然立刻问齐莎莎要来了世界观梗概,然后向她打听了设定世界观时参考过哪些书籍,问清楚后立刻就在网上下了单。 许多人都以为,原画只要天马行空地发挥就行了,其实要想做出真正优秀的概念设计,他们往往都需要为项目准备足够多的资料,只有把世界观中有趣的设定融入到画面之中,才能真正做出契合游戏的风格。 虽然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但闻笑然也想试试看,现在的她能发挥到什么地步。 · 项目初期最忙碌的其实是策划和程序,这两周齐莎莎和丁巧已经连续好几天加班到深夜了。 和她们比起来,刚开始进入头脑风暴阶段的闻笑然则轻松了不少,最近几天她甚至每天都能按时下班,只不过回到家后,她也要一边看书一边从网上查找资料。 每次家里来电话时,她都说在看书,害得她妈妈以为她突发奇想打算考研。 这个周六的下午,闻笑然带着素描本出门去了市郊的公园。 她现在遇到了一点瓶颈,不确定自己想画的风格能不能受玩家欢迎。 以前许文昊教过她。 为玩家的视觉体验服务的美术,在为风格感到迷茫的时候,应该先放下手里的工作,换个角度去思考一下,他们的目标玩家是群什么样的人,这群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然后试着把玩家群体的肖像画出来,有时候就会找到答案。 这座位于市郊的公园,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算是个清静的场所,闻笑然以前陷入瓶颈之时,都会抽空这里来沉淀一下。 然而大半年没来,城市的发展范围已经拓展到了她的冥想圣地。 出了地铁站,闻笑然抱着素描本看到公园西北面正在修建的建筑工地,感到了一阵无语。 不过好在公园里面人还不多,她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努力屏蔽了视野内能看到的脚手架,开始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 许文昊说过,不用急着非要画出什么来,先随便涂几笔,有时候灵感自然就会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闻笑然在素描本上画出了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他们的游戏目标玩家确实是年轻人,可是什么样的年轻人,会喜欢武侠风的MOBA游戏呢? 闻笑然无意识地咬着笔头,忽然感觉头顶的光线被人遮住了。 她一抬头,看到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年人正在看她的画。 老年人身材高大,两鬓斑白,背却挺得很直。 他看了会儿画,又看了眼闻笑然,挺不客气地问:“小姑娘会画画啊?” “是啊,我是做美术的。”闻笑然没跟他计较,乖巧地回答了。 老年人又看她几眼,眼神还挺不屑的,他啧了一声,又问:“那你工作都画什么啊?” 跟一个六十岁的老年人解释人物原画这个概念,实在是有些难办,更何况她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点灵感的影子,必须赶快落笔记下来才行。 于是她简略地回答:“画人物的。” “哦,人物啊,”老年人冷淡地回了一句,好像还挺瞧不起她似的,可偏偏他又不走,还继续问,“那你会画楼房吗?” 闻笑然说:“当然会啊。” 老年人像是不信,狐疑地打量着她,然后抬手往前一指,正对着远处正在修建的住宅楼:“那样的,你会设计吗?” 闻笑然哭笑不得。 原来这老大爷把画画和设计混为一谈了。 她摇头说:“叔叔,我只是画画的,高考的时候算艺术类。我不会设计楼房,这需要专业的建筑设计师才能设计,他们是工科的。” 谁知老年人对她浅显的解释不感兴趣,他像是早就等着她承认自己的无能一样,得意地挑起一边眉毛:“这么漂亮的房子,你不会设计吧?嘿,我就知道你不会。” “……”闻笑然被他的态度就惹得有点恼火,搞了半天这人是来找茬的,顿时也收起了笑容。 眼看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她干脆收好东西打道回府。 莫名其妙遇上这么个怪人,闻笑然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直到回到小区里,她都还在为此闷闷不乐,她就这么一路气鼓鼓地走进楼里,眼看着电梯门即将关闭,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按住了开门键。 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再度打开,外出多日的祝良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这么巧?”闻笑然跟他打招呼。 男人背靠着电梯墙,随意地点了个头。 非常冷漠的态度。 闻笑然奇怪地瞄了几眼。 她原本以为祝良又在设计所里加了几天,可他看上去又不像是劳累过度的模样。 就是纯粹的心情不好,甚至可以说心情特别差。 短短几天而已,那些看不见的尖刺好像又长回来了。 闻笑然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祝良叹了口气,把手插进兜里,眼睛盯着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摆出了拒绝交谈的姿势。 这态度让闻笑然有些不爽,觉得这人的情绪简直捉摸不透。 开心了就笑得收不住势,不开心了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就连棉花的情绪指数都比他要稳定不少。 可她想起Josh发来的照片上祝良笑起来的样子,又回忆起那天在他家里看见过的笑容,又有点说不清的难过。 见识过一个人快乐时的模样,就不忍心看他冰冷的消沉了。 电梯到了15楼,两人默不作声地出了电梯。 祝良从她身后擦肩而过,卷起一阵颓然的风。 “我今天不高兴,我一不高兴就想吃好吃的。”闻笑然怀疑自己可能被那个怪老头影响了,抽疯的话脱口而出。 还好祝良没有置之不理,他停下脚步,侧过来的小半张脸依旧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但眼底又依稀能看出关心的痕迹。 闻笑然上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反正你也不高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祝良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空白,过了一会儿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