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看守所。

胡燃在铁栏杆的另一边坐下，屁股搁在椅子的前半，身子瘫在椅背上，眼睛困得张不开似的。押送他进来的警卫员没有离开，就站在他的斜后方，对他这种散漫的混混行为，并没有呵止。

谢染对警卫员说：“同志，我们想单独和他说话。”

警卫员：“他有自杀倾向。”

胡燃明显地扁了扁嘴。

他哪怕被关在这里不短的时日，头发仍未遮眼，脸上没有胡茬，小臂肌肉线条明显，是属于少年人的生机勃勃的样子。会这样打理自己的人，绝不会想自杀。

在谢染身边负责记录的秦浩然显然也这样认为，指着他说：“他这怎么看都没——”

“好了。”谢染打断他，“不碍事，我们开始吧。”

既然她是通过正规途径来访的，既然已经知道了值班人员有问题，她原本也没奢望审问能在毫无阻碍的状态下进行。况且，关于物证和鉴定证据的疑点，本来也不可能通过审问胡燃便解开。

她今天来，只是想击穿胡燃自我供述中的漏洞。麻烦的是，既然对方有人在监视，那么她就不能太尖锐了。

谢染自我介绍后，胡燃说：“我记得你。我见过那么多条子，你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谢染笑道：“谢谢，不过我不是警察。”

胡燃动了动身子，“差不多。”

秦浩然还是年轻，望着被调戏的姐姐表情略气愤。谢染倒是淡定，翻着秦浩然用一整天的时间搜罗到的，涉案当事人的所有相关资料，好像真的被夸得很开心。

“不幸的是，好看的姐姐马上就不能当你的公诉人了，所以趁着还有点权力，找你聊聊天。”谢染唰地将手中厚厚的资料一摞，在胡燃眼前晃了晃，全部收回包里，“你喜欢孙美芝？”

胡燃半死不活地“嗯”了一声。

“喜欢她什么？好看？”

胡燃歪嘴笑，“没你好看。”

“所以不是因为好看，那是因为什么？”

胡燃向前探着身子，压低声音说：“好骗。”

谢染啧啧两声，“你没说实话。在感情上太骄傲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见过哪个男的，哥们儿在旁边的时候不吹牛/逼的？”胡燃一歪眼睛，指的是身后的警卫员。

秦浩然对警卫员严肃地说，“根据审讯实施条例，出于审讯需要，公安不可以拒绝回避。如果他自杀，责任由我们承担。”

“这是上级的指示，请理解。”警卫员站得笔直。

胡燃脸上的微笑，可以被翻译为轻蔑。

在谢染连公诉人位置都保不住、连一个小小的警卫都使唤不动的情况下，任何审讯技巧都成了笑话。胡燃到现在为止的一切行为都表明：他没有认真对待，即便话里被找到漏洞也不必担心，毕竟都是他在胡说八道。

这是审讯的大忌。

秦浩然的记录上还是一片空白，他显然坐不住了。谢染按住他的手，接着对警卫说：“也许你可以现在重新请示一下上级。”

警卫不发一语。

“你要是不请示，我可就请示了。如果知道规章制度还不如一个‘上级’的号召力大，那么下次造访的不会是我，应该起码是林翊。”

警卫仍然不为所动。

谢染笑了笑，“如果林翊也不好使，也许宋卓才够用吧。”

她将手机放在桌面上，使警卫可以看清屏幕，然后找到“宋卓伯伯”的条目，“我真的建议你，在我请示上级之前，你先请示一下自己的上级。好歹，如果有个万一，你先把责任甩开了呢。”

就在谢染的手指头碰到屏幕的前一刻，警卫员退了出去。

“宋卓？”胡燃问。

“嗯，咱们东林市的检察长。”

“他不是害死了你爸么？”

秦浩然警告道：“胡燃！”

“你还真把庭审当故事会了。”谢染哈哈笑道，“刚那个同志死活不出门，就是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话音刚落，审讯室里的电话响了。谢染接完电话，告诉秦浩然，也是告诉胡燃：“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胡燃的笑容渐渐敛去，总是张不开的眼睛，也彻底张开了。

可是，当“聊天”重新开始的时候，秦浩然的文档仍然保持着一片空白。因为胡燃从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不再胡说八道，而是拒绝开口。

谢染尝试着改变突破口，将话题换为他的妈妈、妹妹，甚至过去的同学，而胡燃自始至终地保持着缄默，甚至连表情都不曾变过。

长期的看守所生活已经让他深谙审讯之道，能够掩藏起审讯者关注的一切细节。但谢染觉得，仅凭他这样一个孩子，是练不到这种程度的。应该是有人教他。

秦浩然在文档上打字给谢染看：“我们现在对他的威压已经超过了公安，但他还是死咬。是他自己想隐瞒。”

既然如此，聊天结束。谢染重新拿出那堆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