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低着头,神情一贯的沉稳内敛:“主子和驸马成亲五年来,处处忍让,事事宽容,实属难得。可今天,便是楚姒的祭日。”
听到楚姒的名字,谢蘅不由得停下脚步。
不该忘的,那个像玉兰花一样温婉的姑娘,是驸马的结发妻子。若是为了楚姒的缘故,一封未盖印的休书便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谢蘅心头的火气就此散了大半,摆了摆手,道两声“罢了罢了”。
从永乐门出宫,长公主的凤辇就停在不远处。
沉浮驾着马车稳稳当当地驶在朱雀大街上,车帘在风中起伏不定,谢蘅得以透过缝隙瞥见外面的繁华街景。
她心中乱的很。
方才在宫中,太后嫌她终日里碌碌无为,竟将户部尚书羽靳遥的贪污案交给她督办。
这可真是折煞了她,她虽平素不问政事,但也知晓时下的朝廷实是暗潮汹涌:
皇帝年幼,太后久病,朝中大小事务几乎全都落入如意公主谢祯的手中。谢祯的野心和欲望,比起年轻时的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蘅无意与谢祯争权,更是乐得做一只闲云野鹤,可偏偏太后非要将她拉入这浑水之中。
然而相比之下,到底还是太后赐她男宠的旨意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想到这儿,谢蘅不禁抬手揉了揉额角,染了凤仙花的指甲衬着青葱如玉的手指,煞是赏心悦目。
下一秒,流动的风陡然撕裂平静,发出类似锐器划开布帛的声响,未等谢蘅反应过来,沉浮已捞起她破窗而出。
两人借着惯性在地上翻滚一周,起身只见马匹失控拖着凤辇冲进街边一间爆竹店,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火光掀翻屋顶,整间店铺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爆炸殃及周遭百姓,一时间朱雀大街上哭喊声此起彼伏,恍若炼狱一般。
谢蘅被沉浮护在身后,耳边如有一口黄钟嗡嗡响个不停。
不料沉浮却突然将她推开,抽刀迎上了从茶馆二楼跳下的刺客。
整条长街早已乱作一团,人人奔走呼救,谢蘅不断被人推搡碰撞,不得不一路避让,心中又惊又惧。
眼前的人间惨象令她回想起七年前,她和谢霄在城郊桃林遇刺,身边侍卫悉数战死,殷红的鲜血流入沟渠,便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偏生又开始下雨。
谢蘅扶着墙角,只觉得多年前接近死亡的那种恐惧再一次像灭顶的潮水一般朝自己涌来,她如同一个将要溺亡之人,苦苦挣扎却抓不到浮木。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拉入巷中。
谢蘅惊恐地抬起头,她原本精致的妆容早在混乱中变得残败不堪,青丝散乱在耳边,裙摆亦沾满焦土与污渍。
可眼前的男子却干净明朗得好似天上仙人,再往上,是一张清俊无双的容颜,带着几分气定神闲的笑意与她对视。
这个人,她是见过的。
今日早些时候荧惑殿前的惊鸿一瞥,便是此人。
“凤虞奉太后旨意,今后都留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着,既然遇上了,便一同回府吧。”凤虞说罢撑开手中纸伞,伞面上绘着春风桃李,花枝带水栩栩如生。
然后他牵起谢蘅的手,沿着小巷缓缓往前走。
谢蘅犹觉得恍惚,忍不住频频回头,似乎想要确认朱雀大街上那个兵荒马乱的世界是否真真切切地被隔绝在身后,再也不会追上来。
直到耳边响起凤虞的歌声,那是前人的歌辞: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海内求其凰。”
很难想象,像他那般外表张扬惹眼的人,居然也能唱出如此温柔的歌声。
后来的很多年里,谢蘅常常审视自己对凤虞的迷恋究竟缘何而起,应当是从初见那天他牵着她的手,一路清唱穿过京城的大小巷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