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被搭理也并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像今天白天那样被回应才是稀罕事，但他白天也确确实实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少年站在门外，察觉到熟悉的仙魔之气后，熟练地挥手布下隔绝一切气息的结界，就又闭眼打坐了。

一般这个时候，玄朔都会沉浸在蜃楼珠中，只要不去打扰他，他是不会动弹的。

少年老监视人了，经验丰富的他甚至能够预测出明天玄朔出门的时间，一定是午时过后。毕竟蜃楼珠中的幻境刚好到那时一个轮回完毕，定格在散流仙子灰飞烟灭的那一刻。

一门之隔，屋内。玄朔额上的红纹却始终散发着不详血腥的红光，为这仙者蒙上了一层魔的色彩。随着蜃楼珠中，红衣少女浅笑嫣然的说话声音，玄朔额上的红纹更加鲜艳，诡谲阴鸷，更像魔类

仙道第一人像魔？这句话若说出去，恐怕会被人耻笑三年，玄朔道君何等强大，他是仙道最有可能飞升成神的大能。半步飞升，这意味着，他是距离魔最远，最驳的存在。

但白玉京内，所有内门弟子皆知，这不是笑话。这是事实。

仙道第一人玄朔道君，早在三百年前就走火入魔，且离魔道越来越近了。外界传言的什么掌门玉逍子和素女天/一阁共同联手，什么帮助玄朔道君渡过难关，什么修为大进这些全都是谣言。

真相是玄朔早已心魔缠身，显堕仙入魔之状，但奇怪的是，与此同时，玄朔的太上忘情道也并未停滞，其体内属于仙者的修为境界确实是在增进，一步一步臻至渡劫大圆满境，呈现出诡异的仙魔同体之态。

若不是因为玄朔并无残忍弑杀之意，在除了有关木灵葳的事情外，对待他人他事皆是无所谓的态度，白玉京上下也不会在监视多年平安无事后，同意让玄朔出关去夺荒神遗力。

当然或许这和掌门玉逍子闭关后，剩下修为不够的他们想拦但也拦不了有关。如今白玉京上下都在祈祷，等玄朔拿到了荒神遗力，这神魔同体之症或许就能解决。

这一路时刻关注玄朔的少年，读作玄朔道君之徒，但其实写作的是监视者。他下山前曾被掌门玉逍子密信嘱托，一定要严格监视玄朔的一举一动，不得有任何疏忽差池。

所以少年才会时刻关注玄朔，哪怕连晚上睡觉都用打坐代替。

今夜，玄朔体内心魔又在肆虐。

白天东神的声音，她带给玄朔的感觉，让他很熟悉，熟悉到令人几欲落泪。

他握着手中的蜃楼珠，珠中灵气散开，将周围幻化成昆仑的景致。一位艳烈红衣的少女笑声脆如银铃，她对他说：“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但我觉得我喜欢你，你呢？”

我也是。

“朝露那小白莲又来了，快快快，师兄手给我。”

给你。

“师尊说我体制特殊，寻常兵器恐怕都不称手，所以他给了我一块木头让我自己去炼？这好麻烦啊，好师兄你帮帮我……”

好。

玄朔闭着眼，听着蜃楼珠中的幻想，表情似悲似喜。

随着蜃楼珠中少女滔滔不绝的话语，他那荒芜冰冷的灵台上又被黑雾丝丝缕缕缠绕入侵了一寸。如今，还未被心魔污染的地方仅剩下很小的一角。

突然，黑光霎闪，蜃楼珠被他收回怀中，玄朔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看也不看身旁还在闭幕打坐的徒弟，无声无息地往前走了一步，消失在原地。

……

三号黑衣人从庭院离开后，在夜晚的黄金如玉楼中快步行走，不见丝毫陌生。很快，他来到了一间亮灯的房间门前，推开门走进去。

灯火通明下，三号摘下面巾，露出来的，竟然是黄金如玉楼楼主，黩武盛会发起人渡月秋的脸。

所以这个深夜潜去暗杀青帝木灵葳的人，正是渡月秋！

渡月秋换上常服坐在桌前，旋转着手中的折扇，饶有趣味地思索道：“今天我故意让清风去黄金如玉楼大门前拦住青帝，就是为了让楼外的魔族死士认清楚青帝。所以刚刚那三人里，定有一个是魔族死士。”

“ 但其他两人又是谁呢？之前交手，那三人的实力俨然不俗，他们定在九天十地中有所名号。但观他们周身气息，一个塞一个毒辣狠厉，也都是从未见过的行招路数……难道真是青帝的朋友？”渡月秋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他兴致勃勃道：“青帝给我倒茶时将茶杯往我面前送了一拳距离，那个意思……是她已经认出我了吗？”

“不过无论如何，从今夜来看，青帝必须死在黄金如玉楼。”渡月秋笑起来，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轻摇起来。

雪白的扇面上，四个大字跃然其上，锐气几欲破纸而出──负手乾坤。

……

小亭内。

所有黑衣人都离开后，忽然一道漆黑的身影又回到木灵葳面前，坐下。

这是四号，他摘下面巾，便冲着木灵葳笑：“我就猜到今晚灵灵这里肯定热闹，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小皇帝司不觉。

小皇帝明眸善睐，浅笑晏晏得递给木灵葳一个木盒：“这是近日新寻到的茶叶，听说名叫千日甘，一壶茶叶千日鲜甜，最奇特的还是这茶叶竟会越煮越香。灵灵，送给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皇帝就有喜欢送礼物的习惯，小皇孙时期喜欢送各种亮晶晶的石头，长大一点即位后，就是各种吃的喝的玩的，若不是见丞相谢羽也收到过礼物，木灵葳差点就以为这小朋友把心思拐到什么晋江不允许的范围上去了。

木灵葳收下茶叶后，抬头看了眼夜色，开口赶人：“更深露重，你的身子本就不好，回去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才能争夺八瓣铜花。”

“灵灵是要赶我走吗？”司不觉泫然楚楚道：“我已经大半年都没见过你了，现下久别重逢，你不仅不让我靠近你，还赶我走……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吗？小时候你明明还抱着我一起睡。”

“……停！”木灵葳每次一听司不觉这话就头疼，也不知是不是他小时候受的咒毒伤了点脑子，这小皇帝平时看着挺正常一个人，但就是偶尔会如这样犯会病发痴。

“你都说了是小时候了，那个时候你全靠我一手帮你吊命，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你现在自身修为已有小成，虽无法修复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但也是能延年益寿，活到与普通皇室子弟一样的年岁。当然，这一切都需要你规律作息。”木灵葳扶额叹息，安抚道：“听话，回去吧。”

见木灵葳态度坚定，司不觉又讲了两句，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得走了。

小皇帝前脚刚走，后脚木灵葳就听到了一句仿佛从深渊里传出来的呼唤：“葳葳。”

“……”

见鬼了。木灵葳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