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该不是不好意思了吧，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都要成一家人了。”叶自惠看她半晌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下去，“二弟他以前多风流啊，身边花蝴蝶飞来绕去，特别是刚回国那阵，三两天身边就换个女朋友。”　　“你们还记得有个小姑娘，姓什么来着，”叶自惠努力回忆，“哦，姓沈吧，二弟让人家伤心成什么样了，要死要活的，连人家父母都找上门来。还有刚回国那阵……程叔叔你不知道，我爸安排二弟和全华的千金见面，结果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遇到二弟认识的酒吧女，听说全华那方当场就走人了。”　　　　他语气轻松，好似只是随口闲聊，但从嘴里蹦出来的话里，一个词赛一个的不好听。　　　　程广之听着，没说话。　　　　叶川打断叶自惠的喋喋不休，“以前自敏爱交朋友，身边人多，但可没像你说的，什么三两天换女朋友啊，从来没有的事。也就是和月有遇到的时间迟了，要早两年，他肯定收心更快。”　　尹静云也跟在后面帮腔，夸了程月有两句，又给儿子说了两句好话。　　　　叶川知道这个大儿子有时候分不清场合，什么话都往外说，责备道：“你别说自敏，你没结婚之前可比自敏费神多了。”　　　　好在两个女儿坐不住，妻子跟过去喂饭了，叶自惠没有顾忌，“爸，我这是在夸二弟招人喜欢呢，有什么说不得的。再讲了，我哪有二弟那么旺的桃花运啊，虽然要结婚了，红粉知已依然不减。”　　　　“越说越不像话。”叶川声音放低了一点。　　　　叶自惠不以为意，“我可没胡说，小妹也知道啊，那天小妹放学，我们载她一起回来，路上看到二弟挽着个美女在说话。小妹，你说是不是？”　　　　叶以灵对这种嘴仗时刻并不感兴趣，早把注意力都放在食物上，正一心一意吃着肉呢，却被叶自惠喊到。她此时的感觉，就像是上课走神时突然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小心思转动起来，“啊？我不清楚。”　　不管是问了什么，这个回答总归没有出错的空间。　　但其实要挑明了问她，当然是记得的。因为那个“美女”对象，正是她熟悉的尤嘉姐姐。　　　　叶自惠知道叶以灵肯定会帮着叶自敏的，没指望她说实话，但是看程广之面色凝重，算是达成了小目的，故而笑笑就过去了。　　　　程广之听了好长一段时间，把叶家的情况大致摸了个清楚。这种情况下，他一个外人来圆场刚好适合，“自敏啊，不管你以前什么样，但是以后你要是让我们月有受委屈，可别怪叔叔不讲情面。”　　　　这话勾起了叶川对大女儿婚姻遭遇的回忆，他很能体会程广之作为父亲的心情，也跟在后面接：“程兄放心，这小子要是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虽然是玩笑话，但也掺了半分真意在里面，叶自敏点点头，就算是结束了这个让人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然而叶自惠却还不罢休，又将话题抛给程月有：“程小姐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菜不合胃口，还是听了二弟以前那些事，被吓着了？不过程小姐不用担心，哪怕二弟混呢，我们叶家也会给你撑腰的。”　　　　程月有放下筷子，终于开了口，“我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有一天接到他的电话，第一次见面，他就问我愿不愿意和他结婚。”程月有说话的语速比平时快，声音不太平稳，“我当然不愿意，心想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神经病……”　　她看叶自惠对她的话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提醒道：“刚刚叶先生不是问我怎么和自敏认识的么？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想到现在才想起来，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慢慢说了。”她接着说下去，“后来问了一下别人，知道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我就更不想理他了。”　　“可是他这个人真的一点脸色都不会看，还有死缠烂打的坏毛病，我有段时间真的非常烦他，看到他都想躲着走的那种。然后他追女孩子的方式也特别老土，送什么玫瑰花啊，又占地方又浪费钱。”　　“再后来，我真的不理他了，觉得反正他也不能坚持多久。像叶先生，”她对着叶自惠说：“像您说的那样，他风流啊，太招女孩子喜欢了，肯定是没有什么耐心的。”　　“就这么过了好几个月，我没松口，我爸倒是对他挺满意的，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接触次数多了，我发现他虽然长了张精明的脸，可是有时候挺小孩子气的，总要人顺着哄着。”　　“再多了解一点，就会知道他其实是心地很好的人。不会故意让人不开心，也不会去戳别人的痛处，和他说话他一直都有认真听，会为你考虑，是个很可靠的人。我遇到过很多喜欢让人难堪的人，所以对品性方面还是很看重的。”　　　　这句是刻意针对着说的，叶自惠听出来了，为掩饰不快咳嗽了一声。程月有管他爱气不气，气死最好，继续说：　　“我爸一直说我性格不好，人闷，我确实是。但是和他一起的时候，我好像就没那么闷了，我总和他拌嘴，有时候说不过，也会气得骂他。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光荣的事吧，但我觉得这种变化还挺好的。”　　“上次我去一个地方办事，他阴魂不散，不知道怎么跟过去了。我们去附近的山上，他坐我旁边，我看着山下，觉得心里好安静啊。然后我就在想，人这一辈子，真的要很幸运很幸运才能遇到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回望身边的人，弯了眉眼，“对，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回过神来了。嗯，原来我喜欢他啊，有这样的想法。”　　　　程月有说完这么一大段话后，突然觉得原先那股梗在心口的气升得更高，噎得她鼻子发酸。她捏了下鼻子，嗓子有些发干，“不好意思，我想去下洗手间。”　　　　方才坐着没什么感觉，但她走在卫生间的路程中才发觉自己抖得厉害。进去后关好门，程月有撑在洗手台上，闭着眼睛做了两次深呼吸。　　　　没什么用，眼睛也开始发胀。她往后仰着头，想缓解不适，却不断回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真的太丢人了，好想一头撞死啊。心里有个声音在叫苦。　　　　都是因为叶自惠的话说得太阴阳怪气了，有意将叶自敏踩在脚下滚了两圈，还要做出一副只是开玩笑的样子。　　她看不过眼。　　　　姐弟俩讲话都这么难听，她脑子发热，噼里啪啦地冒出来一大堆话，也没有考虑场合和内容。只是心里坚定着一个念头：不想让这人随意评断叶自敏。　　　　程月有有个非常严重的毛病，那就是护短。　　帮亲不帮理是她人生行动准则之一，何况这次叶自敏也不是没理的一方。　　当然她并不是在说自己和叶自敏有多么亲近，但相比较没礼貌的叶自惠，他当然算是。而且，虽然她说的那些话大部分是临时编辑的，有一部分还是真心的，比如觉得叶自敏心地不坏那些。　　　　可是在心里说服自己做得对并不能减少她的窘迫感，尤其是在容易脸红脸烫的冬天晚上。　　她本来就是容易脸红的人，而左边脸颊的症状总是更严重，所以现在看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真的不想走出这扇门。　　　　她正在镜子前愁眉苦脸，敲门声响起来，有一个声音问：“我能进来吗？”　　　　程月有没听出来是谁，打开门，发现是叶以灵。　　　　小姑娘挤进来，又关上门，“我看姐姐你这么久没出来，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吧？”　　　　“没有，可以回去了。”　　程月有挤出点笑容，可是对方并没有让开的打算。　　　　“那个，虽然以我的身份说这些话有些奇怪，”叶以灵比出两根大拇指，“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刚才说得很好。”　　　　“嗯……”程月有不知道该对这个评价如何作答，犹犹豫豫，“谢……谢……”　　　　“不客气，我是站在我二哥这边的。”　　　　叶以灵之前还为尤嘉没能成为自己嫂子觉得遗憾，但经过刚才程月有的表现，她对这位未来嫂子的好感度有了急速的提升。　　　　毕竟平时遇到叶自敏被挤兑这种事，即使是尹静云，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偏帮亲儿子，也都当起和稀泥的和事佬。叶自敏本人呢，为了不让尹静云太难做，对冷嘲或热讽都照单全收。而叶以灵在叶家人微言轻，为了继续没有存在感地生活下来，也只敢怂怂地在精神上对叶自敏表示支持。　　谁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话都不怎么说的姐姐，第一次见面就下了叶自惠的面子。只要想起程月有离开后，叶自惠仿佛吞了灰的脸色，她就开心。　　　　所以有一个不怕事的嫂子真的很重要，以后再有谁欺负叶自敏，即使没有其他人帮，起码还有老婆心疼。　　　　这样一想，叶以灵眉开眼笑，“我现在知道二哥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程月有被她这句话呛了一下，实在不明白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但她只是礼貌地微笑着问叶以灵是不是可以一起回席了。　　　　她们回到客厅时，饭桌上的气氛又回到了比较融洽的状态。　　　　叶自惠的妻子喂完两个孩子后，也才坐上桌，看到程月有脸上的绯红，以为是她身体不舒服，关切地问了一句。　　　　程月有抬手捂了发烫的地方，摇了摇头。　　　　坐下来后，叶自敏夹了蔬菜到她碗里，“毛毛虫特供。”　　“谢谢。”　　　　两个人席间没有再说过其他的话。　　　　程月有剩余的半顿饭，一半时间都沉浸在自己一时冲动带来的后悔之中，食之无味，只想叹气。　　但听叶川他们聊天，却是毫无芥蒂的样子。尹静云中间也陆续问了她兴趣爱好之类的问题，算是渐渐让她安心了一些。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她做好告别的准备，却没想到叶川两句话一聊，就将程广之聊进书房里，两个人下起棋去了。留下客厅里的几个人，分成几拨各回各家。　　　　叶自惠之前在工作上和程月有有过接触，对她有一个比较内向的印象，所以故意从程月有那儿切进话题，就是认准了她说不出什么来，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反被讽刺了。　　而程月有毕竟是客人身份，他又不能发作，苦苦忍了这么一晚上。故而饭一吃完，他就直说小孩子累了，带着妻女回去休息了。　　　　叶以灵吃饱后回房学习去了，这给了程月有启发，她借口要送程星有回家，毕竟高三小孩课业重，耽误不得。　　尹静云还想和她多聊聊，但听她这么说了，也不能做不通情达理的长辈，嘱咐她时常来玩玩后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最后只剩她和程星有，要和晚上安静得反常的叶自敏互道再见。　　　　程星有一看叶自敏的表情，就知道实在不适合站在这里当电灯泡，于是提前去车里等她。他前脚刚迈出大门，叶自敏后脚就将程月有拉到旁边的小厅里，避开收拾桌子的沈嫂。　　　　“干嘛啊？”程月有不知道他这颇有些偷偷摸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疑惑地问。　　叶自敏面露疲惫，盯着她看了两眼，最后只是笑笑，稍弯下腰靠到她肩膀上。　　　　他没伸手抱她，更像是将她当成支柱。　　如果换作平时，程月有肯定会揪着衣领将他甩到一边，可是今晚对他们来说过得都有些辛苦，所以她想，就由着他这一次吧。　　　　叶自敏惊讶于她没有做出什么反对动作，“嗯？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啊。”　　“我本来就很温柔。”学着叶自敏的腔调来回答。　　但其实在心里想的是，因为知道你今晚累了。　　　　“你今天话好多。”　　“嗯，话太多了。”　　她听到叶自敏笑了一下，“你和我怎么从来没那么多话要说啊？还是你其实喜欢叶自惠那型的？”　　　　他又开始胡说，不过程月有却放心许多。她顺着他的话讲，“是啊，我就喜欢没礼貌，嘴巴坏，心地还不好的人。”　　叶自敏在她肩膀上蹭蹭，“那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误入歧途。看来还是得由我这个心好又可靠，还特别招女孩喜欢的绝佳好男人来拯救你。”　　　　要命，他怎么记别人讲话记那么清楚啊。程月有心底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羞耻感又翻涌上来，她努力了半天，才往自己的声音里灌进去一点儿中气，“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能当防弹衣用啊？”　　　　“你说过，你也说我心好又可靠，还招女孩子喜欢。”是明显得意的语气。　　　　程月有感觉太阳穴开始疼了，她突然暴躁起来，“起来起来，我是柱子啊靠到现在。”　　　　叶自敏闻言站直，一双桃花眼水氲氲地看着她，一副受了委屈不敢言语的模样。　　　　“干嘛又突然装可怜啊！”她不敢说太大声，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　　“我本来就很可怜……”叶自敏歪着头，眼睛垂下去，脸上灰蒙蒙一片。　　　　程月有突然想起他昨天说的那句话，“害怕你看到更不怎么样的我。”她当时不理解，现在却能品出些滋味来。　　　　当着外人的面，叶以柔姐弟俩都能这么尖酸地对待他们母子，想必平常日子里过得更加不舒心。也难怪他会愿意拿婚姻去换叶氏，确实如他所说，如果以后叶自惠接管了公司，他和尹静云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所以叶自敏现在这么一示软，程月有就有种复杂的心情出现。半是同情，半是……替他觉得难过。　　　　“我，我没想着凶你，只是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太恶心了，我都想假装没发生过，你还一直提……对不起啦。”　　　　她扭扭捏捏地道完歉，叶自敏听完后挑高了眉毛，“心不诚。”　　　　“啊？”　　他将一边脸凑过去，点了点脸颊。　　　　程月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手掌印上去。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厚脸皮的人从她面前移开。　　　　“有事没事啊，没事我要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走开，却被一双手臂环住。　　这次，是一个切切实实的拥抱。　　　　“谢谢。”叶自敏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