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水中俏月飘零去(1 / 2)独行月下歌首页

次日,待莫彺用过药膳后,半眉真人叫他走到外面。

见那茅屋外面立着一口大钟,钟上写着“纯罡”二字,莫彺见这二字,忽然想起苏汉青向他提过,在湘赣交界,有一处佛门净地,外人称之为“屠觉寺”,里面住的皆是曾经十恶不赦之辈,不知为何自觉的去了那屠觉寺出了家。这纯罡钟便是那寺中之物,每日两敲,以镇神定心之用。

莫彺问道:“半眉老先生,你一大早出了去,偷了屠觉寺的纯罡钟回来做甚么?”

半眉真人骂道:“混他的账!老朽也是出家人,出家人借出家人的钟来敲,算得上是偷么?”

莫彺闻言不禁一笑,道:“老先生怎的忽然想敲钟?”

半眉真人道:“这钟对那屠觉寺的恶僧们可没甚么用啦!但对谷主你而言嘛……正是练功的好东西。”

不等莫彺说话,半眉真人便走上前去提起大钟,朝莫彺喊道:“谷主,你站进钟内,我要教你最后一重‘布衣神功’!”

莫彺不懂进去作甚,但想到半眉真人对自己极好,既花费功力救了自己性命,还用心良苦的偷钟来帮自己练功保命,当下对这位老前辈充满感激之情,虽然是半眉真人先入为主将自己当成谷主而稍有愧疚,但当下还是听他的话弯腰走进钟内。

半眉真人一只手提着钟口,道:“接下来你要呆在钟内,切记不要让毒虫伤了你的性命啦!这些毒虫虽然不致命,但中了他们毒也会有几分痛苦。”

说罢,半眉真人便在怀内摸出一个麻袋,袋子一鼓一鼓地好像装满了活物,半眉真人道:“这是咋们苗人养蛊之法,传承下来,已有千年之久,谷主,你可要争气些,千万不要输给这些畜生。”

莫彺一听养蛊,吓的肝肠寸断,拔腿就逃,哪知半眉真人立即放开了钟口,那大钟“哐当”一声将他罩住。

莫彺在钟内大喊:“放我出去!我不练啦!我不要虫子,我最怕虫子啦!”

半眉真人在外教导:“谷主,切记要心神合一,用心去倾听他们的动静,这是练耳之术……对了,我这些毒虫有些会散出气味,难闻的是无毒的,略带甜味的就剧毒无比,闻后会精神恍惚,浑身疼痛,你可切记不要闻到甜气啦!”

说罢,半眉真人将钟顶拍开,将一大麻袋的蛇虫蜘蜂倒入,关上钟盖后,里面忽的惨叫声、惊吓声不断。

半眉真人偷笑一声,又从怀着拿出一个朴素的盒子,盒子一受动静,立马传来“咕呱,咕呱”的巨大叫声。他喃喃道:“既然要做,就做足了来罢!”忽然又心生不舍,心想这‘天山寒蟾’乃百年不遇的毒王,怕莫彺耐受不住。但转念一想,那人可是谷主!还会有他制不住的毒物么?随即又打开钟盖,将盒子打开,整个扔了进去。

半眉真人用拇指将钟顶猛的戳出一个小窟窿,喊道:“谷主!你自个练好耳力鼻力罢!”

莫彺在那钟内早已吓的魂飞魄散,一堆毒虫蜘蛛落在身上被他甩落,耳边尽是嗡嗡的蜂声。

他忽而想起口诀中有一句:身明心清,随敌肆意。即刻冷静一些,但忽然一个硬物又从上方砸到自己脑袋上,但经过十日的练体,竟然一丁点也不疼。那盒子忽然蛙鸣大作,跳出一物落在了莫彺肩上,莫彺看不清是甚么东西,但那咕呱的叫声几欲震的他要晕倒过去。他不敢转头望去,只在心里反复念道:身明心清,随敌肆意。

念了几遍,忽然几只毒蜂飞到脖子上,他伸手一捏,将其甩开,心又嚣张起来,想道不过如此,忽然又一只毒蜂嗡嗡飞到脸上,他一笑,伸手去抓时,忽然听到“呱”的一声,随即一物破风疾射而来,弹到他的脸上,当即只觉那物无比极速大力,整个头控制不住撞到钟上,当即疼的哇哇大叫。

钟内的毒虫被喊声惊到,皆数朝着莫彺跳来,莫彺心下大惊,又听到“呱”的一声,又是破风声传来,躲避不及,脖子上又吃一记,直教他疼的喊娘。

钟内铛铛的声响不停传来,莫彺吃了五六记重弹后,当下已经心知肚明落在自己肩上的那样怪物是只蟾蜍,而打自己的应该是那蟾蜍用来捕食的舌头。想明白后,他只是不知那蟾蜍是否有毒,便只敢摸黑躲开,不敢用手教去接,况且那蟾舌力大无比,接也接不住。

十下哇鸣之后,莫彺已经可以十之避五,心下得意之时,忽然一阵甜香传来,当下只觉心旷神怡,闻了一息过后,暗道不妙,几息之间便忽然脑袋昏昏沉沉,身上的皮肤刺痛无比。

忽想起布衣神功口诀中有句:天下皆苦,地上皆毒;不破不立,是谓大无。

当即心中迷雾顿散,心中只有一个“无”字,几息过后,已经毒散,当下又专心于躲避毒虫、舌击。

三个时辰过后,半眉真人在钟外喊道:“谷主!你没事罢?”

莫彺自是喜不胜收,但又嘴倔道:“老头儿,这点磨难绰绰有余!你还有甚么毒物都放进来罢!”

半眉真人大喜,道:“谷主,你既已练过耳鼻,接下来我要拍响纯罡钟,来教你最后一重‘布衣神功’啦!这钟声可非比寻常,你要守住心神。”

又道:“布衣神功,所谓布衣,正是平凡之意,凡人在世间所受的身痛体苦,不过尔尔,最重要的还是心劫神难。只要谷主能守住自心,任这天地苦难再多,也能随心自如。”

说罢,又振声问道:“谷主!你自问,你自己到底是何人?”

莫彺忽然一惊,心想:“难道他认出我不是谷主了?”但随即一想,自己本就不是甚么谷主,自己便是自己,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莫彺是也。

他朗声回道:“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半眉真人大笑道:“好!好一句天地一沙鸥!谷主坦荡如砥,君子谦谦,今日,我便教你这首君子决!”

他朗声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诵罢,全力一掌拍向纯罡钟,当即天空震烁,大地颤抖,过了许久,钟内仍是余音环绕,却不闻莫彺半点声响。

良久后,又诵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随即又是一掌拍下,风啸树摇,黄沙卷雁。

“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

“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

“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

“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

半眉真人每半时辰便念一句,每念一句便拍一掌。八掌过后,钟响回荡天地之间,但见钟身龟裂,里面又传来一记巨响,纯罡钟猛的炸裂开,只见莫彺举掌于前,半跪于地,全身僵住。

红霞迤逦,夕阳西下,天欲暗沉。

半眉真人上前扶起,见莫彺紧闭双眼岿然不动,他查探一番,发现莫彺只是睡着,忽然见他怀中蹦跶出一只雪白的蟾蜍,光滑洁亮,好生得意可爱,这蟾蜍甚么事都没有,反而跳落在莫彺肩上,明亮双眼一眨一眨,望着莫彺。

半眉真人笑骂道:“小畜生,养了你三十几年都没理过老朽一眼,今日居然认主了?谷主大人他能坚守内心,不似那寺内的畜僧们崩溃到双耳失聪、七窍流血,当是大能也,你跟了他,绰绰有余了。”

这天山寒蟾乃人间至宝,半眉真人单是寻它抓它便花了十年不止,当下能忍心赠送,何不似割下一块心头肉一般心疼?

他将莫彺背进茅屋,放入早已准备好的药汤之中,准备让莫彺药浴疗体。

安置妥当后,半眉真人忽的嘴角冒出一口血来,那纯罡钟是高人所铸,为的就是震慑心神,半眉真人其实为人善良,但三山谷被灭之事对他打击极深,以至于这些年来犯下不少杀孽。这八招婆娑掌耗光他的精神,不免心城失守,以致真气乱串,伤及心脉。

他暗道:“药草已被用光,需要回到黔西南才可补给,但那飞花教、苗王寨对我极为忌惮,次行必定凶险无比,谷主虽然神功有成,但有个甚么万一……到那时叫我如何是好?”

他待在屋内运功疗伤,等莫彺稍有好转后,他才将莫彺安置在床上,直到莫彺醒来。

莫彺心性有变,见半眉真人坐在自己身边,面色苍白,不禁泣声道:“老先生,老先生,这神功可练的太苦啦!”

半眉真人慈眉善目,安慰道:“谷主,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踱步过去,又道:“为了以后的大业,你需自省自身,方可成事,即成大人,便不能随意发小孩子脾气了。”

莫彺奇道:“我今年才十三岁,怎么就成大人了?”

半眉真人哈哈一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长成大人的,老朽今年八十有六,又何不曾怀念孩童时的欢愉?况且,你看那些为了权财,贪嗔痴皆犯的大人,又与那为了糖瓜哭闹、偷窃,甚至犯下大忌的小孩,又有何区别?”

莫彺辩驳道:“老先生尚且怀念过去,又岂忍心让我一个孩童失去童趣?”

半眉真人道:“孩童是忍受不住今日这般磨炼的,谷主你还不懂么?”

莫彺不禁振聋发聩,喃喃道:“我何时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半眉真人道:“谷主大情大性,坚韧不拔,乃天人之姿,虽练得返老还童神功,但这份心性,只得是天生而来,后天是磨炼不来的。三山谷之事已成过去,谷主也不必太过介怀。”

莫彺心道:“胡说八道,三山谷被灭门,关我甚么事?就算有那返老还童的神功,又与我何干?”

半眉真人又道:“谷主,老朽一算,你今年也四十有二了,怎么还不成家立室?”

莫彺一惊,忙道:“傻了么?我才十三岁!成甚么家,立甚么室?”

半眉真人一愕,笑道:“是啦,是啦,谷主今年方才十三岁,正是舞勺之年,老朽记错啦!”

莫彺心道:“老先生真是善解人意,当成我是练功练成这般样子,替我圆谎,殊不知我真就是这样。”

忽于心不忍时,想全部解释清楚,但还未开口,半眉真人便先出声,道:“谷主,老朽想起还有要事要办,你的布衣神功已将近大成,这布衣神功重意不重形,你心性如此,只需再多加参悟……”

还未说完,那天生寒蟾从外跳了进来,呱一声向莫彺极射出舌头,莫彺在钟内与百虫和寒蟾博弈了整天,已练就了一身听声辨位之术,还未见到寒蟾,便已脑袋一歪躲了开来,那舌头打空,直钉入木墙之中。

半眉真人笑道:“小畜生,怎的还来这手?”忽然醒悟,与莫彺道:“你这个月哪儿也莫去,就在这与寒蟾多练练这突袭躲避,这月过后再离开罢。”

莫彺一算,今日大概是七月十九,还要再练个十天才能离开,他虽然不怕坏人,但也无谓去奇青门再送死,当下忽然迷惘,不知要去何处。

他道:“我师傅家有个妹子,姓苏名灵芙,是个可人儿,她不见我数十日,定会焦急万分,我担心她会出甚么事,如今也该回去了。”

半眉真人道:“既然是谷主的心上人,你便去罢。”

莫彺被这话一惊,忙道:“甚么心上人?芙儿是我妹妹,老先生可莫要再胡说了。”

半眉真人笑道:“老朽失言,谷主切莫放在心上,可回奇青门指不定会再次遇险,谷主还是去附近的城内再托人寄信罢。”

莫彺回道:“就依老先生所言。”

半眉真人临走前将行字令交于莫彺,又嘱托了几句后,便辞别了莫彺。

随后莫彺带着寒蟾上路,一路上边走边与寒蟾玩闹练习躲避身法,饿了便吃野果,捕猎野兔,但莫彺此前从未出过远门,竟然全然不知路向,在荒野兜兜转转了半个月才遇人烟,恰好身上有些名贵药材当做路费,八月初七时才见到城镇。

“杭州?怎的走了那么远?”

莫彺见城门上写着杭州二字,不禁苦笑,想起杭州,自然是那西湖与龙井茶最为出名。

正想进城去看看,忽然发觉自己已身无分文,连进城的税都付不起。愁眉苦脸之际,见到城门不远处有吵闹声,前去查看,原来是一小赌档,赌的有牌九、有斗鸡、有促织。

莫彺见到有人斗促织,当即喜笑开颜,但一想身上没有促织,唯一一只打遍促织界无敌手的“雷公”,还被他卖给了岑康福,当下不禁又欲哭泣。

他哭了一会忽而想到,八月正值促织出没的季节,便跑了去二里外的树丛查探,他从小玩促织到大,自然光听鸣响便知道促织强壮与否,但他性子倔强,凡事都想做到最好,找到的促织皆是不合心意,怕输了最拿手的事,更怕后悔,所以仍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