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月红着眼举剑威胁:“滚!都给我滚!明明他才是劫匪,非要偏听偏信,你们这些耳背目盲的混蛋,死了也活该!”
当先的被吓懵,后方推搡的不知哪个发声吼了一嗓子:“那个人说得没错,这小子才不像个好人!”
“刚才他喊的公羊少侠,他姓公羊!姓公羊的都不是个好东西!”
一张张脸在目光中扭曲,仿佛回到了那一天,落日余晖下的绵竹,老妪妇孺全指着他鼻子辱骂时的模样。
公羊月怒极失控,提剑就要往那个嘴巴最碎的扎去。
“阿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失去自己的剑心。”
那个苗定武留那么句话,就是要激他动手,一旦动手,就算他不是恶人也会变成恶人,可是不动手,他就没办法报仇。
但他不想成为恶人,他从来也没有想要成为叫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夏侯真,我究竟应该怎样做?”
公羊月痛苦地呢喃,垂下手,拉扯的动作一止。天空闪过紫电,随之而来雷声如鼓,停歇的雨水又倾盆覆下。内力丹田起,随他摆袖,将身侧一圈的人都震了开去,一时间满是摔了个实在的呜呼哀哉。
一个梳着小辫的丫头哭着从院里跑出来,嘴里头喊着:“阿爹,阿娘,刚才有个叔叔冲进来,把我们家的马骑走了!”
跑马入山,又连夜大雨,耽搁片刻已是再难寻人,而后山体冲垮,足迹磨灭,不知生亦不知死。
公羊月没有捉到苗定武,就地发誓,总有一日定要将其挫骨扬灰。
走回绵竹时,子时往后,本该是静夜,但哀声起伏,救场的人往来奔走,注定无眠。漆黑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不自觉便走到那座烧塌的院子前,低头看着坑洼里跳跃飞溅的泥水。
血迹已被冲洗,但公羊月知道,夏侯真就是打这里开始遭难。
忽然,院中大起喧哗,随即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尖叫与恸哭
“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蓬头垢面还沾着一身黑炭灰的妇人跌跌撞撞扑过来,逢人就哭,见人就喊,那些赶来帮忙的左右邻里都悄然避开,只有公羊月直愣愣挡在中间,被撞了个实在。妇人显然推不动她,反使自己摔坐在泥泞里,看着那身血衣,顿时噤声。
公羊月眯着眼,微微躬身细看。
他认出这个女人,先前寻人时就在附近撞见,后来被几个青壮年给拉拽回去,说是遭难的其中一户的当家主母,醒来发现孩子惨死,迷了心窍得了失心疯。
“我不是有意的,不,不是有意,是他,是他挟持了我的孩子……”女人不敢看人,抱头惊恐避开,痛苦呻吟。
公羊月闻言,蓦然想起苗定武的话。
“杀他的人是那个婆娘,如果不是她捅了一刀,你师兄那么好的武功,我又如何打得过?”
“是你?”公羊月一把揪着她衣襟,将人提起,迫使其与自己对视,“是你捅了他一刀?”剑谷弟子衣裳历来形制相同,颜色相近,雨夜里目视不清,很容易将两人混作一人,妇人空洞无神的双目吃力地眨了眨,浑身抖如筛糠。
恰好此时,有拿着火把的亲戚出来追寻,妇人低头看着他手里剑,怪叫一声,猛地挣脱,手脚并用向外跑,一路跑一路狂笑,疯癫得更厉害:“杀了我,杀了我,我不想活了……”煎熬之中,记忆已是错乱,“还我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只听“扑通”一声,人向前摔在青石板上,将她绊倒的是缝隙里插着的一把锃亮匕首,是她醒来时一直握在手中不放,到此被捉住后偶然掉落的。
一切都是命。
她尖叫一声松手,把匕首扔了出去,寒光一闪,正滚在剑客脚边。
公羊月蹲身拾来,脸上极尽嘲弄:“还你孩子,那谁又来还我师兄?告诉我,这把匕首是你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
妇人调头就跑,长街上回荡着她的哭号和癫笑,公羊月闭上眼睛,眼眶湿热,冷冷道:“你居然帮着劫匪害了唯一能救你的人,可笑,他凭什么得死?你凭什么能活?”说完,飞刀一闪,扎在女人背心。
“公羊月!”
斜地里飞来一道女声,刺穿雨幕,想要喝止,却迟来一步。
公羊月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垂死的女人,落下眼泪:“你这么痛苦,即便回去,也浑如噩梦,不如早早了结。”
女人呕血,抓着他的衣服,嘴唇一张一合,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神智。
“你说什么?”
公羊月凑近,发现她说的,乃是“对不起”。
方婧和其他见到讯烟的剑谷弟子赶来,上前喝斥:“公羊月!方才叫你,你为何不收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残害……”
公羊月绕开尸体,头也不回向前走。
“你站住!”方婧跺脚。
打着灯笼的婆子和追赶女人的四邻亲戚赶来,瞧见惨祸,多嘴一句:“天可怜见的,丈夫给烧死,儿子又被剁成泥,就剩这么个疯婆娘,还要被……哎哟,你们说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这个人我见过,记得好像是个剑谷弟子。”
方婧脸上挂不住,顶着臊热,追喊道:“公羊月,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你,夏侯师兄呢?”
“他死了。”
“啊?你说什么?”
“我说他死了!”公羊月猝然回头,脸上青筋暴跳,惨无血色。
方婧顿时像被抽走三魂七魄,打了个摆子,全靠几个师哥师姐扶着:“不,夏侯师兄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死?他那么好一个人,谁会与他结仇……”再看向公羊月时,她猛地跳起来,伸手一指,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大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他?
这是什么天理,为什么又是他公羊月?为什么一有不好的事发生,就要算到他头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公羊月狂笑,笑得眼泪直掉,把长剑一横,恨恨说道:“你再跟来,我连你一块儿杀!”
捂着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