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声音传来。
乱哄哄的地窖忽然安静下来。
韩志杰瞪大眼睛,看着顺着墙壁瘫软滑落在地的祖父和墙上留下的那一条粗粗的血迹,傻了眼。
韩义鹏瞳孔猛缩,呆在当地。他刚刚推了父亲一把,情急之下太用力……
白依伊一声尖叫,发疯一般挣扎:“韩义鹏!你弑父!外祖父!外祖父……”此刻,她前所未有地想要挣脱束缚。她的外祖父就那么干巴巴倒在墙角,瘦弱得像是一架被人丢弃的损坏的篱笆。
谁都没有发现,地窖入口处何时进来一中年女子,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韩义鹏回过神来,没有理会来人,而是上前一步,弯腰去试探父亲的鼻息。
韩志杰只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不想面对眼前一幕,他看着入口处的妇人,问:“母亲?”
来人正是韩家的当家夫人,也就是白依伊的舅母,杨氏。
杨氏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脑子一时之间没有转过弯来,不由舔了舔嘴唇,下意识说明了来意:“老太太归天了。”也不知白依伊这死丫头有什么好的,竟然得了老太太喜欢,得知白依伊被困,竟然一病不起。就在一炷香之前,老太太撒手人寰,去了。老太婆死了不要紧,可全家都得守孝三年,几个儿女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这可如何是好?
韩志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祖父生死不知,祖母竟然也归天了?那父亲岂不是要丁忧三年?这三年自己也不能参加院试了?
白依伊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不能呼吸。外祖母归天了是什么意思?是那个抱着自己喊“心肝”“肉”的外祖母,没了吗?
韩义鹏全身冰凉地站起身来,眸子比身子更冷,说出来的话也丝毫没有温度,“老太爷,没气了……”
韩志杰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歪在墙边似乎死不瞑目的祖父,只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只是不停摇头,口中下意识呢喃:“不,不……”
白依伊耳边传来韩义鹏的话,只顾得反问一句“什么?”便天旋地转,万念俱灰,险些晕厥过去。
她母亲早亡,父亲被杀,现在连最后的两个会疼爱她的亲人也死了,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她疯了一样大笑大哭着起来,韩家人纷纷惊吓,侧目看她。
白依伊全身浴血,怨毒的目光看向地窖里的每一个人。
杨氏只觉得浑身冰凉,后脊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死丫头的眼神怎么这么可怖?
韩志杰被她凶狠的目光瞧着,吓得打了个哆嗦。他坐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不想被新婚妻子盯着,那感觉,像是被毒蛇盯着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韩义鹏抿嘴,眯了眯眼睛。这小丫头片子的眼神也太犀利了些,不像囚徒,倒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白依伊在这地牢昏暗的灯光下,将这些人一一记下。她大笑数声,含着泪,含着狠绝的笑意,眼睛死死盯着众人,下颚狠狠用力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
大顺王朝,景兴二年,春。
外窗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缠绵了两日了,这样的日子,是最适合农民插秧的。只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却鲜少有人出门。
阱州知府韩家的府宅里,有一处十分静谧精致的院子,名为藤竹院。这院子只有两进,十几间屋子。院子虽小,可其间布置了翠竹香藤,假山流水,便显得小巧精致,清新淡雅了。主屋里的雪白墙壁,雕花镂空的槅门,桃花红和鹦哥绿的帷幔,多宝阁上各类古董都彰显着主人身份贵重。
白依伊趴在画着蜻蜓点水的聚宝盆陶瓷大鱼缸上,心里问候命运的祖宗十八代,她睡个觉都能穿越,还夜夜做噩梦,这都什么命?
她百无聊赖地用白皙的手指戳那鱼缸里的两条一掌长的小锦鲤。先戳一下后背带红色花纹的白色金鱼,再戳一下金色的,平均分配,绝不偏颇。
两条小鱼吓得左躲右闪,可这鱼缸就这么大,不论它们怎么躲闪也摆脱不了白依伊的魔掌,只能在水里无助又慌张地摆动着尾巴。
丫鬟晴风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小姐,你再戳,这两条鱼就被吓死了。”
贴身大丫鬟欣儿手里端着托盘,站在白依伊面前,笑着道:“这是表少爷专门让厨娘做的芙蓉糕,难为他下着雨还让人送了来,小姐尝尝?”
白依伊撇了一眼那卖相十分不错的芙蓉糕,觉得肚子是有些饿了,于是不再折腾那两条锦鲤,转身来取芙蓉糕吃。
欣儿看着白依伊把芙蓉糕一整个都塞到嘴里,把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心里想着,吃吧吃吧,等你吃成肥婆,就更没有人能看得上你了,大表少爷就更容易将你哄骗成功。
她转头数落晴风道:“这几日总是下雨,小姐不能出去玩,心情自然不好。不过是两条锦鲤,若是活不成了,表少爷自然会再送来新的,怕什么?小姐爱戳,你就让她戳吧,我瞧着,挺有趣的。”
白依伊嘴里鼓鼓囊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似乎一心为她说话的欣儿,脑子里有些乱。因为无法摆脱那似乎像是预兆一样诡异的梦境,所以她有时候不太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在梦中,那个白依伊之所以被关去地窖,这欣儿应该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可眼前这姑娘,笑语嫣然,似乎不是什么坏人。
随后,白依伊摇摇头,她可是个私人侦探,怎么能只看表面呢?那些表面清纯可人,其实背后做人家小三,拆散别人家庭的人,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
晴风被欣儿说得语噎,本想反驳几句,可欣儿是太太在世的时候钦点的贴身大丫鬟,又是太太娘家的家生子,在白家和韩家都有人脉和势力。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外面买来的一等丫鬟,身份和受信任程度上都比不上欣儿,于是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转身给小姐递茶。
白依伊接过欣儿递上的温度正好的茶水喝了一口,将口中花香四溢的芙蓉糕吞下去,又伸手从碟子里抓了一块,再次塞入嘴里。吃着芙蓉糕,想起梦境中的欣儿被表哥收房做了姨娘,穿金戴银,而晴风等丫鬟却惨死的结局,不禁有些唏嘘。
刚刚二人暗中你来我往的这一幕与梦境中几乎一模一样。如果那梦境是预言或者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下一刻,她的奶娘就会进来请假几日,因为她的丈夫喝酒闹事,被人打伤了。
当白依伊将第三块芙蓉糕吞下,想要再吃第四块的时候,她的奶娘魏嬷嬷脸上带着愁容快步走了进来。
魏嬷嬷今年也该有四十岁了,前半生过得辛苦,所以略显苍老。她不是白依伊母亲的陪嫁,是后来才招入府里给自己做奶娘的,卖身契签给了白家,不算是韩家的人。
白依伊嘴角都是芙蓉糕的残渣,手里还捏着一块芙蓉糕,瞪大眼睛,等着魏嬷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