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琢利落的从汝阴王府的高墙上跳下,跳完后还不忘感慨十四岁的人果然身手灵敏,若她现在三十八岁,一定翻不过这样高的墙。 她没有带随从,穿着一身男装,还带着刀——这样打扮和王府里那个娇艳的侧妃怎么也扯不上关系,眼下大概没有人能认出她是谁,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可她做不到安安分分的待在王府内等待这一战的结果,既然已经加入了这一场战争,那么她就没那么容易置身事外。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杀伐声从远处传来,马蹄声也仿佛就在某个方向,搅得人心惶惶。 魏琢看到了烽烟,冲天的火光从东宫方向跃起。 越靠近那一带,耳畔的声音越是嘈杂。还没来得及回家的庶民慌慌张张的奔逃在长街,道旁有因闪躲不及而被马蹄踩死的人,魏琢拦住一个老者,“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者应当是被兵荒马乱的情形吓得不轻,颠三倒四的说了许久才魏琢才听懂就在片刻前,一支人马闯来,高呼着擒拿叛逆冲向了东宫,在与东宫卫兵一番搏杀后,包围了那里。 擒拿叛逆?这么说是林氏首先发难了? 前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魏琢一时有些茫然,“那东宫情况如何?” 老者一边喃喃着他一介平民如何知道,一边拼了命的扭开魏琢攥着他衣袖的手,踉跄逃开。魏琢发了会呆,转过这个拐角再往前走一阵子,她就能看到东宫,可她在犹豫是否要过去。 她去东宫能挽回什么呢?老者说东宫已经被包围了。 那么,太子是这么失败了……魏琢感觉到眩晕,不大敢相信这一事实。 前世太子好歹还支撑了五天,这一世怎么反倒败的如此轻而易举?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子不在东宫。她意识到了这点,就像溺水者忽然浮出了水面似的,寻到了一丝生机。 皇帝不在洛阳,太子监国,她记得这个时候太子往往都在议政殿与群臣商讨要事。所以说即便东宫被围,也并不意味着太子就被林氏擒获了。 她努力踮起脚,可惜根本看不到议政殿那一带发生了什么。那边的动静比东宫要小,至少没人在厮杀时纵火。林氏的人包围东宫,是为了威胁太子,这说明太子尚且安好?她心里胡乱猜测着。 那太子又会如何还击?她思索到入神的时候,微微佝偻起了身子,整个人都在浑身颤栗。 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冒出,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拔腿就往城东方向跑去。 她一定不能让那个人有事。她眼下只剩这个念头,忘了恐惧。 与此同时还有个问题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林氏为何突然起兵,为何太子会被忽然指控谋逆? ============== 虎贲军营。 太子擦拭干伤口处的血,将巾帕丢到了一旁。随军的御医赶紧上前为他包扎伤口。他倒吸了口气,整个军营都没有人说话,太子手下十余名武官都聚集在这,等着他的号令。 “林党将陛下失踪的消息散播到了朝野内外,并说是殿下谋害了陛下。”太子的心腹,虎贲中郎将江奎道:“他们还煽动了羽林军、南军,眼下情况对太子并不利。” “林氏还有披甲家奴三千,训练过的部曲两千人,也全部被调来了洛阳,已然杀进城来。”另有一人道。 “这还不算糟,至少我还活着。”太子包好最后一处伤口,神情平静中透着狰狞。他在议政殿便遭遇了伏击,从那杀出一条血路的代价就是一身的伤。环首刀在他的脸上都劈下了一道裂口,血洗刷了大半张脸,让那张平素温润柔和的面容此刻有如地狱里的恶鬼。 “殿下,我们该如何是好?”江奎问道。 太子舔舐唇边的血渍,直到目前为止,他仍不知道是谁背叛了他。 但是不要紧。 “集结我们所有的军队,杀出去。” “皇帝的失踪、林氏的突袭、谋逆之罪,这都是为了要打乱我们的阵脚。” “握紧你们手中的刀剑,跟随我一起,杀了他们——” 帐中所有人都齐齐跪拜,铠甲叩击出清脆且森冷的声响。 “俞司,率领你的部下阻击林氏追兵。” “李黍,率领你的部下为我杀一条通往西城门的路。” “吴凝,你……”太子顿了顿,眼睛慢慢眯起,“去攻打南皮侯府邸。既然他们敢动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余下人等,随我出城!” ================ 尚书台。 袁涧和褚淮听着远处的金戈声,在官署摆开棋盘又开始了一局对决。 兵乱就发生在不远处,偶尔有流失矢甚至会落到窗外他们视线之内。但这一老一小只专注于眼前的棋局,对其余事不闻不问。 又或者他们只是在玩一种比谁更镇定的游戏,在大乱时刻意板着一副从容高深的姿态,表明自己无所畏惧。 “一会乱兵可能会冲进尚书台。”袁涧捋须,落下一枚黑子。 “他们可能还会挟持这里的人。”褚淮挺直脊背,满不在乎的笑笑。 “像你这样的孩子,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吧。”袁涧淡淡的嘲弄。 “无论是皇后赢了,还是太子赢了,袁公你都一定会被控制,他们需要你为他们写废帝或者废太子的诏书。”褚淮说话的同时,不忘了在棋盘上吞掉一大片的棋子。 “虽说无论替谁写诏书,都有些丢人,但我好歹还有利用价值,你一个无能的小孩,当心被闯进来的人顺手一刀就砍了。” “呵。”褚淮冷笑。 “嘁。”袁涧嘲笑。 过了会,也分不清远处的厮杀声是近了还是远了,猜不到这一场动乱还有多久才结束。但袁涧放下了棋子。 “别下了。” “哈,你怕了。”褚淮得意的笑了起来。 袁涧叩了叩棋盘,“你快输了。” 少年笑不出来了。 “你心里其实慌了。”老者一语中的。 褚淮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没说话。 “我知道你胆子不小。”袁涧观察着少年脸上每一丝神情变动,“可你担心你的老师。要说这世上有什么是让你害怕的,那大概就是襄文公了吧。他们一家将你抚养成人,你心中早已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说这么一堆恶心的话你什么意思。”褚淮恹恹的丢了手里的棋。 “我的意思是,不放心你的老师,就去看看。咱们的比试这回就算作废。” 褚淮坐直身子,“你也觉得我老师会受到这一场风波的牵连?” “不知道,毕竟他姓林。”袁涧慢条斯理的整理好棋盘,“想去就快去,省得你在这坐立不安。” 话音才落,褚淮便直接窜了出门,留下袁涧看着他的背影咋舌,感慨说年轻人就是行动敏捷腿脚好。 =============== 魏琢有些后悔。 她从汝阴王府出来时,应该顺手牵一匹马的,唯一的难处就是马不能跟她一块翻墙。 洛阳城太大了,她不顾仪态的狂奔了一路,感到自己的脚都快废了。 自从重生后,她就没享受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是从这跑到那,就是打打杀杀动手动脚。时人多推崇纤弱体魄,枉费她十余年来娇养着自己,这些天来只怕脸上的肌肤都被风吹粗糙了不少。 她再也跑不动了,停下了大口喘着气。 大半个洛阳都已陷入了混乱中,百姓们即便还摸不清状况,也因趋利避凶的本性而仓皇逃窜着,家家户户闭紧了门窗。各方的军队都被调动,魏琢分不清这些人都是效忠于谁,只能在他们策马而过时小心翼翼的蜷缩在道旁避开他们。现在是大白天,然而紧闭闾里的鼓声就已经响起,整个洛阳都进入了戒严的状态。 眼前这幅场面,让魏琢想起了前世亡国的时候,那时洛阳比现在更乱,她登上冷宫最高的楼,看见街上也到处是慌乱失措的人们。 其实魏琢绕过这条街再走几段路就能回到自己家。到时无论洛阳怎么乱,缩在父母的身后总会让她感到安全。她的兄长也在家,也许兄长还会听着外头的吵闹,傻兮兮的拔刀站在她面前说要保护她。 可她不能回家。她托拖着沉重的腿往记忆里那个方向走。 她得去找褚淮。 太子答应过她不对襄文公下手,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她不敢相信太子。 东宫落入了林党的掌控,太子势必也会挟持林氏的族亲。南皮侯、钟离侯那些人的府邸一定防范严密,而等闲旁支又没有多少价值,最适合下手的,无疑是南皮侯的堂侄襄文公林案。 魏琢不关心林案的死活,她只知道褚淮是林襄文的徒弟,一直被他收养着。她必须赶在太子的兵马找到襄文公住处之前,救出褚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