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拜师礼之后第一次与林姑父同桌用饭,贾琏是想乖觉懂事一点的。只是他再如何准备,却也是万万没想到林姑父竟然如此嗜甜。 一边强压下胃中翻滚而出逼到喉咙的酸气,贾琏一边偷偷拿眼一下又一下瞄着一脸餍足的林海,到底还是忍不住对一旁垂眉敛目的小厮开了口:“还请这位小哥……倒杯浓茶与我。” 话说到最后,贾琏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飘,最后一个音节一落下就急忙闭紧了嘴巴,以免失了仪态。 贾琏一开口,林海的眼神就落到了他身上,余光瞥见那小厮还在原地等自己吩咐,便大发善心抬了抬手,示意他去给贾琏斟茶,然后就笑眯眯问道:“琏儿何故停箸不食?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说完,也不等贾琏开口,林海又夹了一块蜜汁排骨细细咀嚼,便是官场上的老对头吃瘪降职罚俸都不见他这般愉悦。 贾琏心中大苦,眼瞅着自己要的浓茶离着自己只有几步路,却又不敢让林海等着,只能硬着头皮尽量恭敬简短的回道:“学生吃不得甜,辜负先生厚爱了。” 好不容易吸着气把这句话说话,贾琏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的茶,忙从小厮手上接过,也顾不得茶水滚烫,忙吸了几口,才算把腹内那股粘腻泛酸的恶心劲儿给压了下去,总算找回了几分气力。 瞧着贾琏这般狼狈,林海心中更觉舒畅,面上却不显,只一本正经的与他说话:“饮食之道,人各有所好,何来辜负一说。只是苦了你,怕是这一桌菜色皆不合你心意。可是要人去厨房吩咐一声,再整治些京城菜色来?你师母陪嫁的厨娘烤的一手好鸭子,最是肥美可口。” 林海面带关切,见贾琏喝了几口茶后只顾着吃碗里的碧梗米,忙又加了一句,听着颇为慈爱。 贾琏却险些没叫米梗死。好不容易把口中的饭粒咽下去后,急忙拦下林海似乎要抬起来的手掌:“先生何必兴师动众,这满满一桌子菜,学生随意吃上两样也尽够的。既是京城来的厨娘,自然伺候姑母更为要紧。” 贾琏又不是个傻子,林姑父真要给他重新备些酒菜,岂有不直接吩咐的道理。先前这般安排,这会儿又多加问询,就是等着他自己知趣呢。 他既然硬贴着林姑父拜了师,姑母又明摆着偏心,陪着吃餐饭又有何难。便是林姑父吩咐着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必去的。 林海见贾琏如此识趣,又是一副铁青着脸还打算继续下箸的模样,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果真不用?” “果真不用!” 贾琏咬着牙斩钉截铁答道,还努力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饭。 林海点了点头,扭头示意旁边的小厮把之前没上的一盘清炒苦瓜端了上来,看着贾琏和蔼笑道:“既然你这般懂事,厨下还备了盘小菜,也可中合一二,解解甜腻,聊胜于无。” 贾琏僵着脸点头附和,在一桌子甜到粘嗓子的菜和一盘绿油油的白水苦瓜之间犹豫半晌,还是就着苦瓜吃起饭来。因着林海胃口大开,还又陪着额外多用了一碗饭。 等着一顿师生相得的午膳用完,贾琏捧着林海交与他的几册书从书房出来,只觉得自己脸都有些绿了,全靠一股子气撑着才维持住了世家公子的派头,仪态优雅的快步奔回了暂居的小院,又借着闭门苦读将一应丫鬟尽数撵出小书房关了门。 直撑到门扉紧闭,贾琏才在避开窗户的躺椅角落里瘫成一团,抱着肚子一脸的生无可恋。方才林姑父将书册交与他时,可是叫他每逢休沐就一起在书房用午饭的,也好“方便他们师生多加亲厚”。 想想那些看着精致实则甜到齁的菜,贾琏第一次觉着挨上几戒尺都比这强些。怕只怕往后既要陪师父用饭,还要挨师父戒尺。 幽幽望了自己珍而重之捧回来的几册启蒙书一眼,贾琏到底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歪着拿起打头一本论语翻开。 不论如何,本朝探花郎亲自写了注解的论语,寻常学子等闲一辈子也瞧不着一眼,能给他拿来诵读,也是占了大便宜了。 林海直言下次休沐日时便要考校贾琏对这几册书的解读掌握,他自己对这些书册的注解又比书页本身的字多得多,贾琏为了不让圣人像下方的那把青玉戒尺排上用场,这几日除了陪姑母贾敏的那一二时辰,便当真安安分分留在客院内苦读。 贾敏喜他上进,汤汤水水的给他进补不说,又开了小库房寻了好些好料子并宝石给他裁衣打冠,一一做出来怕是贾琏能一天一换用上一月不重样,还是贾琏多次劝说推拒才减了一小半下去。 又因着贾琏一连几日不得空出门,六王爷在江淮一带产业背后的大掌柜马袈一收到上佳的银针,就仔细装了亲自登门来寻他。 这马袈并不曾为店铺生意出来奔走,衣着也朴素,由贾琏贴身小厮旺儿领着进林府时,恰在角门茶水间里坐着的大管家林忠也并没认出他来,只瞄一眼,当是荣国府在外头的下人就没放在心上。 马袈进院子与贾琏说完了正事便就又由旺儿陪着出去,一进一出统共两个时辰出头,没想到临出门与林海的心腹幕僚之一铎先生走了个对脸。 马袈走得坦荡荡,压根儿不曾想到谁能将他认出来,铎先生也是目不斜视,却回头就将六王爷的下人来与表少爷说话一事仔仔细细报与林海知道。 林海得了信儿,面上一丝不露,连贾敏那儿也全不知情,休沐时不过略问了贾琏几个刁钻的题,吓唬了他一番便轻轻放过,之后也一直师生相得、教学相长,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出过一般。 直等到两旬过后,派出去查探贾琏一路行踪的人回来将发现的蛛丝马迹都一一说了,林海才微微一笑,挑了贾敏去别院赏景松快的日子,命人将还在院子里背书的贾琏唤了来,慈眉善目的命人将书房里外手的铁通一般,伸手捞起了供了这许多天的戒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