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无礼,原是阿蘅无礼在前。”
府内传出个声音,一时间诸人皆默默垂下了头。待人踏出府们,除了杜广临和魏珣,其他人皆俯首跪拜,“拜见长公主。”
荣昌长公主乃当今天子亲姐,数十年前当今陛下将将登基,西南线上,以梁国为首的七雄压境,天子御驾亲征。而邺都皇城内更是混入了奸细,眼看都城不保,监国的尹王就要临阵倒戈。便是荣昌长公主提剑上君殿,于重华宫内斩杀尹王。后于城楼之上,悬其头颅以慑歹心,振以士气,死守皇城四十余日,终于等到天子大军凯旋归来。
故而,即便这些年,荣昌长公主虽已经极少理事,但积威犹在。莫说此间诸人,便是当今天子亦敬其三分。
“瑾瑜见过姑母!”魏珣亦恭谨问安,近身扶过荣昌,道,“有恪与阿蘅手足情深,自是想她了。阿衡连日照顾我,失了精神,来时一路睡着,此刻于车中理正仪容,方下来晚了些。谁都不曾无礼,原都是我的不是。”
杜若的确在车中整理仪容,先前车中四下围起,前尘往事涌来,扰她的心神恍惚,面白力衰,根本没有行走的力气。加之一翻挣扎,确实发乱衣散,如此晚了时辰。
她在车中,听得魏珣一番话,也不曾觉得是在为自己解围。她两次三番想要杀他,他都能忍下,还装出一副情深不讳的模样,无非是要借母亲之威,太尉府之势。
母亲管教他们这些子女向来十分严厉,尤其对她,已经到了严苛的地步。她今日这般打扮归宁,又不与夫君携手同下车驾,早已失了礼仪,估计稍后少不了一顿惩罚。但是只要能离他远些,被母亲罚一顿也没什么。
此刻,车厢内撤了帷幔,前头出口处亦只有一层珠帘轻纱当着,杜若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瞧着母亲雍容又挺拔的模样,她不禁想起前世,彼时陛下驾崩没有多久,母亲便也伤心过度去世了。若是当年魏珣窃符奔往燕国时,母亲还活着,杜氏一族大约也能逃过灭族的命运。
杜若虽常日受教在父亲身侧,然心底却一直视母亲为榜样,觉得即便有男子保家卫国,女子也当奉献绵薄力量。幼时知晓了母亲守皇城的事迹,便一直心向往之,说以后也要同母亲一般,守城御敌。
一贯不苟言笑的母亲难得有了笑意,“真是个傻孩子,要是轮到你去做这些,你这命该是有多不好!”
杜若记忆中,母亲的笑实在太少。所以这一笑,她便一直记得,尤其是母亲抬手揉过她的脑袋,掌心的温暖和柔软,让她至今怀念无比。
因为自她六岁生了场大病后,无论是在近郊别苑养病的一年,还是病愈后回了府内,莫说母亲对她展颜,连着见面都极少。唯有对她的功课,比如练习鼓乐,母亲盯得更紧了。即便自己不来,也时不时催身边的女官前来督促。
想到此间,杜若便又有了被女官催促的错觉,只深吸了口气,打算走下马车。
却不料,将将掀起珠帘,她的三哥便已经向她伸出手来。
大魏有女子归宁,兄长接抱进屋的习俗,为“接抱礼”。而近日长兄亦在,便也轮不到杜有恪行“接抱礼”。
杜若瞧着杜有恪冲她眨了眨眼睛,不远处长兄杜直谅亦同她轻轻额首,便知定是三哥死皮懒脸向长兄求来的。
只是“接抱礼”前,还有“下马搀扶礼”,这礼自当有夫君前来。
可是杜有恪原是出了名的不修礼仪,护妹之名更是传遍邺都高门。此刻他挡在魏珣前,俨然是要扶杜若下来。
杜若当然开心三哥抱她,但此刻最开心的是,不用被魏珣搀扶触碰。她抬手覆上杜有恪掌心,只被轻轻一带便整个跌进他怀里,如同幼时般一样的宽阔胸膛,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魏珣看着一对兄妹从面前走过,笼在广袖中手顿了两下,却也不知该握紧还是松开。
胸前鲜血还在点点流出,他便又想起自己的左臂。
他想,他大概一生都抱不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