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夜,我得出了一结论。
我就是个大煞笔。
早在姑姑回府那日就该麻溜的收拾好包裹带着娘一起走的,就算娘不肯离开爹,我当时也该哄骗着将她带出府,或者直接一掌将娘拍晕,过后磕头给娘认错,娘舍不得我出了祠堂还下跪,定一会儿就气消了。
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二姐三姐一定好好的,我也是,去哪儿不比这儿好啊!是城北屠大娘的包子不香吗还是广聚轩的葫芦鸡涨价了???
我入宫就他娘的是个错误!
愁的我啊,不知叹了多少气。
“呵,是在遗憾今儿个见不到陛下么?”
玲珑姐姐拿着个扫帚,插着腰站在我面前,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我在玲珑姐姐心里就变成只白眼狼加小妖精,想尽一切办法支开我,不是去后厨打杂就是在后院看着天空罚站发呆,玲珑姐姐总有办法。
然而此时我没心情应付玲珑姐姐。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玲珑姐姐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终于承认了吧!还说你没有那种心思,我看你分明是胆大包天!想着……”
“哎呦,我的姑奶奶们,那些个贵人妃嫔都在殿外候着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你们倒好在这偷起懒了?”桂公公皱着眉,走过来。
今日,后宫新晋的妃嫔们要来给皇贵妃请安,没错,就是和我同一批入宫的那些佳人。
人家都已能和皇贵妃娘娘姐妹相称了,而我拿着个鸡毛掸子……
果然同人不同命,这境遇委实相差太多了。
玲珑姐姐瞪了我一眼:“今天这事没完!等我回来……”玲珑姐姐一顿,忽然话头就变了,“你今天跟我去殿前伺候着。”
自昨夜吹了冷风,二姐三姐的脸不断入梦来,我这脑子就晕晕沉沉的,有时甚至会出现重影。我闻言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也不等玲珑姐姐,率先就走了出去,又把玲珑姐姐气的够呛。
身后模模糊糊传来桂公公和玲珑姐姐的说话声,桂公公捏着把嗓子:“你把她叫去殿前这不是添堵了么?”
“哼,我是要她亲眼看着她是什么地位,娘娘是什么地位,省得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瞧她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娘娘一会儿又该说我欺负人了!娘娘心善疼惜美人,我可不会!”
“你说你这小心眼儿都是娘娘给惯的,娘娘都没说什么呢,你倒先急上了。”
“娘娘就爱养些白眼儿狼,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可不得替娘娘把着关吗!”
……
这一路下来,冷风一吹,我头更晕了。
如果是在韩府,我大可换上小厮的衣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可这里不一样,不一样。
我逃不出这深宫大院。
我想不到任何办法。
我他娘的想不到任何办法!
前路迷茫如皑皑大雪,我既看不清前路,身后的足迹也被白雪覆盖了,身后路也看不清了,我迷路了。我忽然想起后半夜做的那场梦境,我和三姐跪在祠堂,三姐逼着我起誓的那一夜。
三姐横了我一眼,跪在蒲团上,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韩梦蝶若是违背誓言,便叫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小辈下半辈子就留在这儿念经诵佛跟列祖列宗做个伴儿!”
三姐她……应验了誓言里的每一字。
而我在那夜立下了什么誓呢?
我若入宫便生不出娃儿?不得好死?还是……我想不起来了。
唯一记得的是,梦境里的最后一幕,是三姐死死盯着我说:
“轮到你了!”
我猛然惊醒,脚腕一扭,竟然直直朝前扑去,一只洁白的腕子紧紧抓住我的小臂:“小心!”
我急忙之下用鸡毛掸子抵住台阶旁的石狮才不至于摔下去,等回过头,看到来人却仿佛陷入更深的那段带着暖黄色的时光中。
“小……小芙?”
抓住我的人正是小芙。
她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也不一样。
记忆中她脸圆圆的,两颊红红的,笑起来像个散财的福娃,喜庆的很。哪怕时隔许久,在选秀那日所见的那一次,小芙依然是那个笑容甜甜的小芙。
可是今天这个小芙我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是因为瘦了些有了弱柳扶风的味道还是那高高盘起的云髻,华美而绚丽的宫裙给了她小妇人的轻熟风味,小芙脸上的笑依然很甜,却因甜过了头,显得……很假。
就像那年夏天吃到的酸酸甜甜的“芒果”,滋味还没尝个明白,脸先痒了起来。
我现在就是这个感觉,本来脸快好了,现在又痒了起来。
……想挠。
反正总之……总之陌生的很。
我这还没把那莫名其妙飞窜的思绪处理好,站在小芙身旁的侍女率先一步站了出来,冲我呵斥道:“哪来的不长眼的宫女,见到丽嫔娘娘还不下跪?!”
丽嫔?
就是那个侍宠后盛讨圣上欢喜,一夜之间从答应破格提上了嫔位的丽嫔?
原来丽嫔就是小……沈芙啊。
我这才发现,站在这儿的不止沈芙,还有三四个答应打扮的贵人,瞧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哦,好像是在选秀那天见到的……
那侍女见我毫无反应,横眉竖目就要冲过来给我一嘴巴子被丽嫔娘娘拦了下来,丽嫔轻笑着:“若愚就是这个性子,痴痴傻傻的比常人慢了半拍,心里可绝无轻慢的意思。惜月,这可是我的手帕交,你可不能怠慢她。”
那叫惜月的侍女低头称是,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细细簌簌的低笑声:
“这就是那日殿前失仪的韩答应啊?”
“可不能叫‘韩答应’,她早已被贬成了官女子了,姐姐难道不知?”
“一入宫便从答应降成了官女子,还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呢。”
这些个名贵闺秀一个个嘴上说着规矩规矩,礼仪礼仪,当面议论别人却说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就怕我没听清呢!
而我这个手帕交——丽嫔只是含笑着看着我,一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听着,偶然竟还跟着点点头。
“还是姐姐心善,昔日手帕交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也只有姐姐不计前嫌还认她呢,要换我羞都羞死了呢!”
丽嫔皱着眉状似苦恼的摇了摇头:“昔日一段少年时光曾在韩府求过学,与若愚妹妹孟不离焦,情比金坚,若愚妹妹如今这番也有我的不是,若我那日早早提醒过若愚,若愚也不至于犯下这么大的错,我心里瞧着也不好受,妹妹们看在我的面上也少说几句吧,若愚妹妹……也是个苦命的人。”
“这与姐姐何干呢?姐姐太过良善了……”
“就是,这本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不必为此烦扰……”
“……”
这么一大堆彩虹屁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只望着面前的这个陌生的令我害怕的丽嫔,轻声喃喃着:“你还记得……当年我偷…偷塞给你、的‘芒果’吗?”
四周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
丽嫔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我不记得了。”
我自顾自说着:“那天,大房的娘、因三颗果、子打我的……掌心,我的两手、被抽成了……猪蹄还是、还是你给、我拿冰块……敷的呢。”
丽嫔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天你跟、我说芒果……很甜,比荔枝还、还甜,你还说我、手肿成了、猪蹄,脸也肿成……了猪头,活、活脱脱成、了小猪……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丽嫔顿了顿,没再重复那句无意义的话,反而僵着脸,答非所问道:“韩若愚,你不该进宫的。”
我扯了扯被寒风冻得有些僵硬的嘴角,笑了:“小芙,只要你跟、跟我说你……有苦衷,我就信你。”
丽嫔冷笑着:“我能有什么苦衷?别开玩笑了!”
我双手搓了搓几乎冻僵了的面颊,脑子乱糟糟的,无数记忆疯狂涌来,向小芙靠近了一步,近乎恳求道:“小芙,我知道的,你因伯父、降职的事……处境只会、比我更艰难……你是我惟、唯一的朋友……一定是有人、有人逼你……”
“没人逼我!”丽嫔冲我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受够你了!听你这个结巴讲话知不知道很烦啊?你以为在私塾的时候为什么与你亲近?因为我以为讨好了你就能和你姐姐交好了你知不知道???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人憎鬼厌到连你父亲都无视你的地步,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在你家再学了?因为我想摆脱你!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张唯唯诺诺又愚蠢的脸了!你早就该和你那上不了台面的娘一起滚出韩府,而不是今天出现在这,你配与我们平起平坐吗?!”
我一怔,仿佛被定住般,步子无论如何也迈不下去了。
我和小芙那么近却仿佛隔了层天堑。
不,应该说是丽嫔娘娘。
我脑子嗡嗡作响又钝又痛,仿佛有人在拿锤子砸我的太阳穴,
太阳穴一突一突仿佛要裂开一般。我虚虚地晃了一晃,食指关节不断揉着几乎要炸裂的太阳穴,一步一步走进丽嫔,右手还拿着那惹眼的鸡毛掸子,那惜月挡在丽嫔身前,呵道:“你想干嘛?!”
见我一点没想停下来的意思,惜月有些慌了,嘴巴都打瓢了:“来人啊,快把这个大胆的贱婢拖下去!”
四周答应身边的侍女们,竟没一人敢上前制止我。
我终于走到了丽嫔身前。
惜月显然怕极了,依然挡在丽嫔身前冲我呛声道:“大胆贱婢,你若敢伤了丽嫔娘娘……”
我直接把鸡毛掸子架在了惜月脖子上:“滚。”
惜月:“……”
身后忽然传来一片跪地声:“奴婢参加皇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