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青回到秦氏身边,看秦氏已烧得昏迷不醒,焦急万分。只盼望那位像小六的公子身份够体面,门口的那位僧人怕他,会向方丈说明一切。 太阳渐渐西下,午时的炽热慢慢消去,风中带了丝清凉。穆云青看着紧闭的寺门,心中的希望慢慢消去。 多么可笑,自己经过那么多事,竟然把希望寄托于一个虚无漂渺的人。难道是因为小六当时明明在地窑里发现了那仅存的几斗面粉,却最终放过了自己?可那人和小六毕竟是不一样的。 穆云青想清楚这些,决定再去城中碰碰运气,如果再不行,她要设法见到方丈。 “云儿……”昏迷中的秦氏忽然醒来,拉住穆云青的手,“娘恐怕不成了。你别挂念我,去凉州找到你大哥,好好过日子。” “娘!”穆云青哭道,“你别担心。我这就再去找郎中。” “现在找郎中那么贵。”秦氏睁开虚弱的双眼,“不要再费钱了。剩下的钱你拿着,雇个车去找你大哥。” “娘!”穆云青大哭,想说出安慰的话,可却不知从何说起。来这里的半年,生存的逼迫让自己不敢奢想太多。 “娘,你要坚持住。等到了凉州,女儿会挣好多钱,咱们天天吃白面,吃羊肉,不让你再吃苦了!”母女相处虽然只有半年,但秦氏把吃的给女儿留着,为了让女儿喝上一碗粥而被人踩断腿,如果因此而去,穆云青心里怎能踏实,只怕一辈子都会生不如死。 张氏推推哭得伤心的穆云青:“云儿,你看那边是不是大夫?” 穆云青扭身,果然看到两个中年人,腰间挎着药箱,正对广济寺门口的流民问诊。当下大喜,跑到一个大夫跟前,道:“先生,先生,我母亲快不行了,能不能先帮我看看?” 一个中年人背起药箱:“在哪里?麻烦引路。” 中年人看了看秦氏的腿折处,对穆云青道:“不幸中的万幸。刚才在下还以为是瘟疫,原来是因腿折而发的烧。” 穆云青道:“先生,家母的腿能好吗?” 中年大夫不吭声,把秦氏的伤处清理后,从药箱里拿出一些药粉撒在周围,然后又用木板把腿骨固定住道:“这三个月不要移动这条腿,多吃些好吃的,大概会无碍。” 说完,又开了方子递给穆云青:“去城中的藻露堂抓药。那里的药免费。” “免费?”穆云青想想昨日花去的一两诊金还有一两药费,“先生,这诊金呢?” 大夫笑笑:“小兄弟不用担心。这是刺史先生的善举。听说禹州大旱,流民受苦,且有瘟疫发生,刺史向皇上陈情,不日将有米粮运来。而在下也正应刺史大人之命,为百姓义诊。” 穆云青一听,喜道:“谢过先生了。” 张氏去帮忙抓药,穆云青陪着秦氏。一会儿,长安城里皇帝送米粮的消息传遍了禹州西北的小城。每个人的脸上开始洋溢出久违的笑容。 广济寺里的和尚也在方丈的带领下,出来帮忙看护得病的灾民。不知何时,寺门口原先跑走的灾民又渐渐回来,人多了起来。 两个和尚开始对昨日死过人的地面撒石灰。周围也开始消毒。 秦氏吃过药后,疼痛减轻,听说会有吃的米粮,心情大为放松,渐渐沉睡过去。 穆云青心里也放下一块大石,她劳累一天,正准备睡去,下午见到的那位僧人看到她,喜道:“施主,终于找到你了。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穆云青不知这僧人为何前倨后恭,但看他问得真诚,伸手不打笑脸人,便回答道:“谢谢师父关心。刚大夫看过,我母亲好多了。” 僧人看了看秦氏用简陋木板固定的小腿,道:“这恐怕得养一阵子。现在这情形,小僧斗担说一句,请施主早作准备。” “准备什么?”穆云青只当不知,反问僧人。 “现在城里出现了瘟疫。”僧人道,“令堂不能久呆在外面。如果伤口没长好,再不小心感染了其他,只怕凶多吉少。” “不劳师父挂心。”穆云青本来就对这僧人前后不一的态度反感,这时又听他说得不祥,便道,“师父如果没什么事,我要睡觉了。” “小施主,请跟我来。有话要对小施主说。”僧人终于表明了找穆云青的目的。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穆云青靠着墙壁,慢慢道。 僧人看了一眼张氏和睡着的秦氏,低声道:“施主的好运来了!” 穆云青不理,只挑眉看了僧人一眼。 僧人看没有引起穆云青的好奇,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道:“那个小公子,施主见过的。想买个小厮,小僧看他对施主印象不错,所以就斗胆来问施主。” “印象不错?”穆云青道,“小民只见过那公子一面,何来什么印象?” “是这样的。”僧人笑道,“公子见了方丈,提了施主母亲的病情。这难道不是因为公子对施主印象不错吗?如果没有什么好感,怎么会向方丈说那些。” “这么说,方丈和众师父来为百姓看护,也是公子的提议?” “这个小僧不知。”僧人笑道,“但方丈与公子交谈过后,与众师叔一起出门为百姓看护倒是真的。” “对了,”僧人又道,“公子说了,如果你跟了他,将会有一百两银子给你家人看病。” “一百两?”穆云青心动了。虽说皇帝会发放米粮,但穆云青并不对那稀得照人的米粥抱什么幻想。即使每天能喝上一碗浓浓的米粥,但以秦氏这样的情况,恢复起来也远远不够。更何况天越来越热,如果还像现在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不找个合适的住处,只怕早晚会感染上瘟疫。以这时的医疗水平,感染瘟疫就意味着死。 僧人看穆云青不吱声,又道:“小施主,你想啊。你要是跟了公子,以公子的门路,想找什么样的好郎中不成?到时给令堂看病,岂不方便?” 昨天找人家卖身不成,今日有人出价一百两,穆云青虽然对伺候人不感兴趣,但也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通了一切,穆云青道:“师父说的可是真的?” 僧人一看穆云青同意了,满脸堆笑:“小施主请跟小僧来。如果小施主不相信,见了公子就知道了。” 穆云青交待了张氏两句,便跟着僧人重新走进广济寺。 左拐右拐,僧人领着穆云青穿过前面的大殿,来到后院的禅房。走到一间屋子前,僧人敲门道:“公子,人到了。” “进来。” 僧人领着穆云青进门:“公子,小僧把人找到了。” 少年打量了一下穆云青,对僧人道:“你什么都说清了?” 僧人道:“公子交待的小僧都说过了。” “那好,你退下吧。” “且慢。”穆云青拦住要走的僧人,转头对少年道,“公子,刚这位师父说您会出一百两银子,并会帮小的找大夫帮忙看家母的病,是真的吗?” 少年看了眼有些慌张的僧人,又看了眼穆云青,笑了笑:“是真的。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了。”穆云青道,“只是请公子说话算话。家母腿断了,还在发着高烧……” 话未说完,少年扔过来一个钱袋:“这些先拿去。你带令堂去藻露堂报我的名号,他们会一直免费给你看诊。” 一百两银子就这些?这时又没有银票。穆云青不顾少年和僧人的目光,打开钱袋一看,闪光发亮的金叶子只想耀花她的双眼。 “谢谢公子。”穆云青一揖,“小的这就安排好家母,完了就来侍奉公子。” “记得来时把身上的气味去掉。”少年冷冷地抛下一句,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再让穆云青污了他的眼。 穆云青不以为意,身上这衣服自从离家就没换过,一路上汗水加风尘,气味早就难闻不已。要是以前,自己都受不了,所以就不企求这些养尊处优公子的好脸色了。 母亲的病有了盼头,虽然少年公子冷着脸,但穆云青依旧对着他的后背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公子,小的记住了,小的先告辞了。” 有钱有人好办事。尽管在这饥荒的年景,但穆云青到藻露堂报了上官公子的名号后,藻露堂亲自派了两个伙计赶着马车,把秦氏接了过去。 藻露堂的首席大夫看过秦氏的伤后,重新开了药,又交待了一番注意事项。穆云青又在掌柜的帮助下,租赁了旁边的小院。一切收拾停当,终于把秦氏移到床上。 秦氏如在梦中,她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看着穆云青忙里忙外,问道:“云儿,你给娘说,这是怎么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你……现在这样,样子没样子,肉没肉,也不会有人买你做婢妾。” “娘,你想到哪儿去了?”穆云青笑道,“是一位公子让我去做他的小厮,他们以为我是男子呢。” “做小厮?”秦氏松了口气,“你怎么入了那公子的眼?” 穆云青便瞎编了一席话,说自己无意中救了公子的命,所以公子才待他这么好。秦氏想了想,也只有救命之恩才说得通,又给钱又帮忙请大夫的,便放下心来。 穆云青看秦氏相信了,身上的烧也退了许多,便道:“娘,这些天就让嫂子照顾你。那公子既帮了我们大忙,我这就去跟前听差。女儿不在的时候,你记得要去隔壁换药。” 说完,穆云青又拉过张氏,塞给她两片金叶子:“嫂子,这些日子麻烦你照看我娘。这些拿去买吃的。” 张氏推辞:“云儿,你放心去伺候那公子。我会好好照顾婶子的。这钱……哪用了这么多。” “有钱就花。”穆云青道,“这也是你帮我看护我娘应得的。我走了,嫂子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