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给我多久时间准备?” 银枝:“……” 原来他听到了。她回答说:“随时都行。” 然而现在不行。 普布拉姆抓了把草药进来:“这种药治头晕,这个治想睡觉的那种浑身乏力,我以前吃过,非常有效。” 银枝已经躺回藏床,金世安乖乖坐在床边,说:“谢谢您。” 普布拉姆开始忙煎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金世安说话。 金世安旁敲侧击,得知旦增离开,是为了看车。 “之前看好的车涨价了,他不想放弃,决定再去劝说,看10万能不能买下来。” 金世安:“……” 高原上的男人都这么物质了么,对车简直有执念啊。 五眼天珠还挂在央金的脖子上,像脆弱的贝壳自己打开,露出蚌肉,耀武扬威般地炫耀。 金世安瞅了会,摇摇头,继续与普布拉姆聊天。 冷不防的,普布拉姆和蔼地问:“你们两什么时候结的婚?” “……刚刚。” 普布拉姆便笑:“在草原结的么?” “……算是吧。” “等你老婆醒了,你赶紧带她离开,高原条件太艰苦了,一般人受不住。” 没有高压锅,沸点低,药熬了一下午才见好。 普布拉姆把药放在床边,出去赶羊群回圈,央金跟去帮忙。帐篷里只有金世安和银枝两人。 银枝默默看着黑不拉几的药水,许久没说话。 “喝么?”金世安说,“人家辛苦熬的。” 银枝嘴角抽了抽:“我又没病,不需要喝。” 拒绝之意非常明显了。 金世安自告奋勇:“那我帮你喝吧。” 一口下肚,碗里的药少了半碗,金世安唏嘘不已:真他妈苦。 银枝蹙眉说:“你不怕喝出毛病?” “咱皮糙肉厚,不怕。” 银枝默然,探身顺过药碗,一声不吭地闷头喝了个干净。 “……”金世安目瞪口呆,“你干什么?” 银枝擦擦嘴角,说:“要死一起死吧。” 金世安道:”你这算不算夫唱妇随?“ 银枝不理会你这个问题,直接问:“怎么样,你一下午都跟那女人说了什么?” 金世安说:“旦增想买辆车,但被汉族商人坑了,所以现在心头郁闷记恨着。一听说我们是收购藏玩的商人,立马翻脸不认人。” 两人沉默一阵,银枝不可思议道:“难不成我们要哄他高兴,还给他变个车出来?” 当然不可能。 金世安失笑:“你想哪去了?他想得美!” 银枝想了想,慢慢握住他手:“要不算了吧,这颗珠子。” “嗯?” “人家不想卖,我们也不能明抢。还是算了,我们明天继续往南走。” 金世安说:“不成,我说过要把这颗珠子送你当贺礼。” 银枝说:“你早就送过了。” “但你还回来了。” “我只喜欢那颗天珠,你要是不介意,再送我次呗。” **** 暮色将至,普布拉姆忙完回来,头巾下的脸倦色十分明显。 ”今天风太大了。都把一只羊崽子吹到山沟沟里去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羊捞出来。” 金世安道:“为什么不叫我帮你呢?” 普布拉姆道:“你不是照顾你老婆么?”说着看向银枝,见银枝已经睁眼,惊喜道:“姑娘醒了呀?头还疼吗?” 金世安翻译了遍,银枝笑道:“好多了,谢谢嫂子。” 金世安把银枝扶起来,“嫂子,这两天我们打扰了。我们明天就走,以后有缘再见。” 银枝“虚弱”地根本站不起来,金世安瞅这架势,干脆把她扔后背背起来。 普布拉姆见状,以为银枝的病还没有,刚想开口问,金世安便解释说:“我媳妇她喜欢我背。” 普布拉姆笑着点点头。 抬起帘子,她的笑僵在脸上。 与此同时,旦增的表情也凝固了。不远处,那只大马正悠闲地吃草。 “这两个人怎么在家里?” 普布拉姆慌忙解释道:“这个女孩子病了,我看她……” “病了该去医院,来找我们干什么!” 银枝虽然听不懂藏语,但这言语间的□□味,已经突破语种限制了。她闭着眼睛没说话,依照剧本要求,继续扮演一个病人。 她听到金世安跟他交流。金世安用的赔笑语气,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如果是曾经,金世安必定直来直去,哪里会打圆场。 可是事态发展不对劲。 金世安的赔笑没有起任何作用,旦增暴怒地跳起来,只听“噌”地一声,什么锋利的东西出窍了。 刀! 藏族牧民随身带刀! “安子放我下来,快跑!” 普布拉姆险些吓晕,“你干什么?” 旦增骂着脏话,挽起袖子,捏着噬过血的藏刀。 金世安早背着银枝拔腿跑了。 谁知在靠近车时,一道黑色身影飞过来。金世安余光瞥见,下意识侧过身躲,身体失去平衡,两人齐齐栽倒在地。 藏獒扑了个空,恼怒地狂吠几声,又向他们冲去。 “干得好!我的勇士!”旦增欢呼。 普布拉姆急道:“快拉住尼仓啊你。” 藏獒尼仓能清晰地摸清主人的脾气。因此它主要攻击对象是银枝。 原因无他,因为她不会藏语。 虽然全程与他交流的是金世安,但他觉得背后这个女人才最可怕。 金世安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离银枝只有六步的距离。 “阿银。” “别过来!你离我远点。” 金世安没有离他远点。于是银枝便跑起来:她离他远点行了吧。 藏獒见她跑紧跟上来,凌空跃起,欲扑倒她。 “银枝!” 普布拉姆心急如焚,声音都有了哭腔:“那个姑娘还病着!这样下去真出人命了!” 闻言,旦增神色有所动容。 说时迟那时快,银枝蹲下身打了两滚,奇迹般躲开这个攻击。 普布拉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见自己丈夫开口。 “不是说病了?”旦增说,“你看那姑娘躲避的姿势多利索,哪里像生病?你被他们骗了。” “……” 因为剧烈运动,耗氧量剧增,银枝开始喘粗气,心跳加速。她手脚发软,脸被擦伤,身上可能有更严重的淤青。 此刻她仍心有余悸,刚刚那劫是怎么逃过去的。 刺激。 太刺激了! 金世安拿砖头牛粪往死里砸狗:“你过来啊。狗日的!” 他大概忘了这是一条在藏区养大的狗,听不懂汉语。 好在藏獒虽然凶猛,爆发力惊人,但体力不行,几个回合后,坐卧在地,吐舌头喘气。 金世安跑到银枝身边,抱起她就往车跑。 “汪汪!”藏獒狂叫着追上来。 金世安因抱着银枝,奔跑速度慢下来,与藏獒的差距越来越小。 普布拉姆看着揪心,不忍再看:“我们第二个孩子马上要降生了。你想让他还没出生就背负两条人命么?!” “……”旦增如梦初醒,“孩子……” “尼仓!” 注意力再回到战场,才发现藏獒不知为何安静下来。 另一边,央金护在金世安和银枝面前,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尼仓,守羊圈去。” “汪……呜……” “快去!” “呜……” 尼仓抖抖粘上灰尘的毛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央金转过身,收起色厉荏苒的样子,用不正宗的汉语说:“没事,对不对?” 银枝让金世安放她下来。 “对。”她差点又没忍住,摸这个孩子的头。 “尼仓是大英雄,以前赶走过狼。狼,狼吃小羊。” “是么?真厉害。” 央金说:“我,下午踩花去了。”抬起胳膊,脏兮兮的小手里捏着两根花茎,在夕阳朔风下,微微颤动。 “这是?” “格桑花,快死了。因为,冬天来了。” ***** 格桑在藏语里,是“美好时光”和“幸福”的意思。 什么是格桑花? 高原之上开的花都是格桑。生命力顽强的花都是格桑。 银枝将半干的格桑花插在一个矿泉水瓶里,系好安全带,看了看藏家帐篷外立着的央金,以及她脖子上戴的五眼天珠。 “走吧。” 金世安想到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嘲地笑道:“这真不是人干的活。” 银枝道:“怕啦?” “怕,”他说,“我怕你出事。” 他们都走到这一步,回头显然没可能。 银枝说:“干脆就当来玩一趟,随走随停。太利欲熏心,只会辜负这一片胜景。” 天空彻底暗下来,藏地荒野只有他们一辆车,两个人。 越野在破路上颠簸地厉害,银枝因剧烈运动过,后脑勺微微疼。她没说什么,金世安洗细心观察到,方向盘打转,停在路边。 “干什么?”银枝问。 “今晚不走了,我们在这等天亮。” “哦。” “喝点水,吃点药,早点休息。” 银枝还在想她该吃什么药,金世安已经把花花绿绿的药碗胶囊递了过来。 “快喝。” “……哦。” “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 金世安不放心,解开安全带,俯下身,揉银枝的脚踝。 他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来:“疼不疼?” “不疼。” 两只脚踝都检查过后,金世安坐起来,端视银枝的脸。 “还好,脸上都是皮外伤。”要是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去剁了那只狗吃狗肉! 许久没被这个人这样细致入微地照顾。 她从前就奇怪,金世安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原本该是不靠谱的典范,怎么会有这样细心的一面。 后来有个女性文学作家告诉她,再糙的男人都有柔情的一面:能打开他这一面的人太少,有可能这一辈子只能预见一个,可能到死都碰不到;所以男人应该感谢女人,尤其是最爱的那个,感谢她出现在你生命里,感谢她让你爱上。 鬼扯。 银枝非常不屑一顾。 最该感恩的,不该是那个女人么? 银枝仰头喝完药,忽察觉到车外呼呼风声。 隔着车窗,借着月色打量了下周围环境,银枝啧啧称奇:“金世安啊金世安,你怎么随随便便停个车,就停在风口上了。” 金世安说:“那我换个地。” 银枝摇头,语气随意:“不用了,将就着吧。” 风时大时小,听得多了,不像噪音,反而像催眠曲。 “喂。”银枝忽然开口。 “嗯?” “我冷。”她说,“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