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大约五十岁上下,斑白的头发绾一低髻,戴一只鎏金珍珠步摇,身着一件绛紫色棉孺裙,皮肤红润,眼角有一些皱纹。她将这些小女孩领到倒座房房门前,便开始训话: “我叫李嬷嬷,是侯府的丫鬟管事。你们今天在此休息一晚,明天去见夫人。在见夫人之前,我先教你们一些基本的礼仪,侯府是大户人家,说话走路都有姿势,有些门不是下人随便进入的,这些以后再慢慢教给你们。” 李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如同嚼蜡般无味,一双利眼在几个女孩脸上扫来扫去。 李嬷嬷简单地说了一些见夫人必须要注意的礼节,比如,眼睛不能直视,不可大声说话,见面要行跪拜礼等等,又亲自示范这些动作,又让这些小女孩重复做几遍,直到满意这才离开。 夜幕降临,房里有四个小床,每个小床有一张叠好的薄棉被,花不语和衣躺在小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盖着薄棉被,但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还是大户人家,连晚饭都不给我们吃,盖这么薄的被子,我简直在这里一天都不想呆了,这规矩那规矩的,我想回家。” 其中一个女孩埋怨道。 “玉珍,再忍忍吧,明天见完夫人,李嬷嬷会安排的。” 另一个女孩平静地说道。 因为是同村,所以花不语和她们都认识,分别是夏玉珍,刘紫儿,方锦,刚才安慰夏玉珍的是刘紫儿, 花不语不知道这一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恍如梦中般,仿佛有人召唤她,又有人阻止她,她只觉得胸口好疼,好难受。 李嬷嬷一大早就来到院子,吩咐她们简单地洗漱完毕,去内宅见夫人。 穿过三道大门,便来到垂花门,李嬷嬷带着她们从抄手游廊进入内宅。进入院中,是一条白色石头铺成的甬路,两旁皆苍松翠柏,四个角落还有刚种的小松树。宅中有五间正房,两旁有两间鹿顶的耳房,李嬷嬷将她们领进耳房,等待夫人的召见。 花不语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侯府的夫人。花不语和另外三个女孩行完见面礼便跪在地上,等待夫人的问话。 “你们四个都站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我好生瞧瞧。” 夫人徐徐说道。 花不语缓缓起身,但并没有抬起头。 夫人依次看了看其他三个,目光停留在花不语身上时,顿了顿。 “你怎么不抬头?” 夫人问道。 “奴婢卑微甚小,离得夫人又近,不敢贸然抬头以免冲撞夫人。” 夫人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小心谨慎,读过书吗?” “奴婢没读过书,这些礼仪都是李嬷嬷教导的。” 花不语轻声说道。 “嗯,看你小小年纪没读过书,却懂得为人处事,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继续问道。 “花不语!” 夫人顿了顿,须臾,便对李嬷嬷说道: “李管家的眼光越来越差了,侯府需要的是死心踏地干活的丫头,而不需要四面玲珑的人手,这花姑娘年纪小就如此伶俐,若是在少爷小姐身边呆上几年只怕会管教不住,就让她到柴房做杂工吧,另外三个你带到雅林园悉心教导,以后伺候几位少爷和小姐。” 李嬷嬷应声而退,将花不语安排在柴房干活,另外三个随她而去。 一晃过去两月。这日,寒风格外凶猛,卷起地上的残叶断枝乱飞不止肆虐着大地。花不语迎着冽风,险些绊倒,厨房掌事命她去水井装水,水井在院子的东边,需要穿过一条甬道。甬道的两旁是一排茂盛的苍松,这些苍松高大挺立,将寒风遮挡一些在外。花不语趁着风劲小了些,便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沙尘,便听见刘紫儿在身后喊她。只见她梳着双丫髻,上面戴着两朵小小的珠花,身着淡蓝色绣花锦袄和淡绿色稠裤,脚穿一双刺花绣鞋,若不是花不语认得,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 刘紫儿见花不语单薄的身子站在风中瑟瑟发抖,立刻加快脚步朝花不语奔来,还未说话,泪水就盈出来: “不语,终于见到你了,刚才我到柴房找你,掌事说你在东边的水井打水,于是我便过来找你,我好挂念你。” 花不语只感到心中一团热,身体也不那么冷了。放下手中的木桶,拉着刘紫儿的手,嘴角扯出一丝笑容: “紫儿,你好吗?” 刘紫儿将手缩了回去,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花不语低头一看,只见刘紫儿的右手红肿得老高,上面还有一道红紫色的裂痕。 “不语,这不算什么的,夏玉珍她。。。。” 刘紫儿低泣着,泪水滴在花不语的手背上。 “玉珍她怎么啦?” 花不语急切地问道。 “自从那次分别后,李嬷嬷教我们三个学了半个月礼仪,便各自安排了伺候主子。玉珍她在栖霞院伺候五小姐,昨日我路过栖霞院时,听几个丫鬟说玉珍因为偷偷试穿五小姐的衣服,被家丁打得昏死过去,扔在小黑屋。昨晚我偷偷去看她,发现她快不行了,方锦在夫人那边伺候着,根本没法出来,所以我就想到来找你,我们一起去看看玉珍吧。” 刘紫儿悲伤地说道。 “好的,只是柴房那边着急用水准备晚上的膳食,不如晚上我们一起去吧。” 花不语说道。 刘紫儿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花不语拉住她的手,将手中的手帕包扎在她受伤的手上。 晚饭后,花不语按照和刘紫儿约好的时间朝小黑屋走去。小黑屋在宅子最北处,是惩罚那些不守规矩的下人所在地,所以这里荒凉阴暗,整日不见阳光。 花不语来到小黑屋,见刘紫儿已在那里等待,神色有些慌乱,头不由四处张望。 “不语,我们快进去吧,若是被人发现告到李嬷嬷哪里,我们就有苦头吃了。” 花不语点点头,握着刘紫儿的手,两人推开沉重的木门。 只见夏玉珍静静地躺在石板上,双眼紧闭,脸色白如薄纸,嘴角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衣服上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玉珍,我是花不语,玉珍,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花不语哪里见过伤得如此严重的人,心里不由慌乱着,双膝跪着将夏玉珍的头拥在怀里,轻声呼唤着。 好一会儿,夏玉珍才睁开她疲惫的双眼,看见花不语关切紧张的脸,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虚弱地说道: “不语,见到你好高兴,可惜我再也不能和你一起在村子里采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了,我好怀念在盘龙村的日子。” “玉珍,只要你好起来,我们还可以回到村里去摘杜鹃花,你那么好看,我要做个花环戴在你头上,让村里的人都瞧瞧,玉珍比花还美。” “不语,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是很好看吗?” 夏玉珍眼里闪着最后的喜悦。 “是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玉珍,我这里有两个白面馒头,你快吃下去。” 花不语从怀里掏出两个用油纸包好的馒头,递到夏玉珍嘴边。 夏玉珍摇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的房梁,嘴里喃喃地说道: “我奶奶在上面向我招手,我要去找我奶奶了。” 说完,眼睛慢慢闭上。 “玉珍,你不能丢下我们,我和紫儿都不要你走。” 花不语失声哭道。 夏玉珍又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中念叨着几个字,便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花不语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这个小黑屋的,她和刘紫儿分开后,自己也不知道转悠在哪里。只见前面有一个四角凉亭,凉亭的旁边是几亩池塘。花不语坐在凉亭的长椅上,无力地靠着亭柱,她想着娘亲去世的那一年,也是那么地突然,心里就那么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花不语吓了一跳,身边有一个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男孩站在她身后,他身穿黑色对襟长衫,腰上系着一块玉佩,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注目。 花不语想他定是侯府里的少爷,于是连忙起身对他行了一个大礼,那男孩睁着大眼,不解地看着她。 “对不起,奴婢打扰小少爷了,奴婢这就离开。” 花不语说完,后退着离开。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离我远远的?我就是如此招人不喜欢吗?” 那男孩伤心地说道,满脸失望。 花不语本来都已经离开那凉亭,但她又忍不住回头朝那凉亭望去,只见那男孩独自坐在长椅上,看起来那么伤心,心中闪过一丝恻隐,便朝凉亭中走去。 那男孩见花不语朝他走来,满脸喜色。 “奴婢可以和你一起玩,但不知少爷如何称呼?” “你是这里的丫鬟吗?” 男孩眨着眼睛问道。 花不语点点头 “我悄悄告诉你,我叫凤泽熙,无暇哥哥叫我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但你是第一个肯陪我一起玩的人,所以我就告诉你。” “我叫花不语,只有我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叫你的名字,这样可好?” 花不语微笑着说。 凤泽熙几乎高兴地跳起来,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真是特别聪慧,他喜欢和聪明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