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他似乎更加清楚,在哪个角度能够观察到房间里的情况而不被对方发现。
也正是这个微妙的姿势,让江如初意识到,他并没有进去和韩秀打招呼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过得好。
江如初被勾引起来了好奇心。
她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位置上,微微侧着头,打算观察对方一会儿。
只是谢西顾对于他人视线的敏感程度比江如初想象的还要高。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不过两秒,谢西顾便若有所觉地望了过来。
江如初被抓了个正着,不过她显然没有身为偷窥者的自觉,甚至还落落大方地展露出一个微笑。
“谢副队。好巧。”
见到是她,谢西顾原本因为警觉而条件反射紧绷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
他看着江如初脸上的微笑,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轻快了不少。
谢西顾没有戳破江如初偷窥的事实,相反的,还放缓了神色,顺着她道,“很巧。”
江如初暗自挑眉。
总觉得,或许心情微妙的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个人。谢西顾的态度,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细细说起来,似乎从之前,谢西顾对待她就很仔细……吧?
江如初眨眨眼,不动声色地把头脑中的胡思乱想驱逐。
人生有三大错觉:门没锁、终端收到了消息、他/她喜欢我。
前两种错觉众说纷纭,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唯独第三种,牢牢地占据着自己的错觉宝座。这也足以证明,人们对于这种错觉是多么认可。
而江如初也觉得,身为一只母胎solo,自己感情方面的直觉,未必可信。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放轻脚步,走到谢西顾身边。透过病房门上的透明质材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病房内的场景。
韩秀靠坐在床头,吃着医院给病人提供的套餐做晚饭,韩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锋利的小刀熟练地削着水果。
江如初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不进去吗?”
谢西顾摇头,“不了。”
傍晚的烟霞里糅合了阳光,温柔却明亮。
为了能够让病人心情舒畅,住院部长廊里很长的一段都带着落地窗,微微侧目便能看到外面明朗迷人的景色。
两个人并肩离开了病房的门口。他们难得有这样的空闲,脚步放的很轻慢,迎着粉紫色烟霞从窗子中透过来的余光,慢慢地走着。
江如初侧头看了看谢西顾的侧脸,觉得自己莫名有点发热。她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或许应该聊点什么。
“刚刚,为什么不进去?”江如初问。
谢西顾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江如初在问什么。他其实在心里觉得,江如初不会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江如初已经问出来,他仍然回答的很认真。
“我进去了会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甚至还会让韩彻的母亲耗费精力在感谢上。我觉得,不需要这样。”
听到这个毫不意外的答案,江如初冲谢西顾微笑道。
“我觉得慈善组织应该给你颁发个荣誉奖章。”
谢西顾沉默片刻,摇头,“我做的并不多。”
江如初本来不是个愿意同人争论的人,此刻却忍不住反驳他,“但在我看来,你是做的最真心的人。”
谢西顾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待她把话说完。
江如初道,“我从前生活在A区,那里的人生活相对富庶。不过即便是在富裕到极点的地区,也仍然存在艰苦生活着的人们。”
谢西顾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就像在D区也仍然有边缘贫民区的存在,被生活压弯了腰的人其实处处都有。
江如初继续道,“于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善良与慷慨,许多企业家们开始做起了慈善。他们拿出自己收益的千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赠予那些贫穷的人。”
说着,她眨了眨眼,“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也不是个小数字。但是对于那些人自己而言,却是很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谢西顾想了想,道,“这本是一件自愿的事情。他们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做慈善当然没什么不好。钱是人家自己赚的,别人也没有什么资格叫他们把钱拿出来捐掉。我不太喜欢的是整个慈善活动里过于漫长的过程。”
说着,江如初伸出手,在谢西顾面前比划了一个长度,表达自己是真的觉得很漫长。
“不仅仅有官方流程要走,这些‘慈善家’们同样热衷于举办慈善晚会和典礼,大肆宣扬自己的善举,美化自己的名声。无论受资助者介不介意出现在人前,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过去而自卑和尴尬,很多慈善家们都喜欢把被资助者的悲惨经历摊开来细讲,从而衬托自己的救助是多么的高尚和伟大。”
虽然完完全全是一位挂名股东,从来不管公司里的事情,但是各方面她还是了解一些的。
江如初本身从事医疗行业,对于慈善事业要比别的敏感些,江氏的慈善款项报表偶尔她也会看两眼。至于慈善晚宴,她很少去,新闻倒是见了不少。
比如说有一年,一个企业家要求受他资助的几位贫困学生在晚宴上发表演讲,几个人的发言足足占用了晚宴一半的时间。那些学生里有个面皮薄的,在台上憋的面红耳赤,明明难堪得连眼泪都下来了,还被人说成感恩的泪水。
江如初是真的不喜欢这种行为。同样的,江逾年也不喜欢,兄妹两个对这种挟恩以报的行为嗤之以鼻。所以江氏集团虽然也不少做慈善,却是A区的慈善圈子里罕见的低调人物。
总之,江如初觉得,像谢西顾这样的人,实在不可多得。
不要求感恩,也不回报。他把自己和受帮助的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将心比心地考虑对方的情绪,照顾对方的感觉,不让自己的帮助成为别人的压力与负担——这才是真正的慈善。
江如初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望向谢西顾。
室外的阳光还未曾散去,零落的光线洒落在谢西顾的侧脸上,柔和了原本凌厉刚毅的线条。
她突然觉得,这个话不太多的男人像是一个悬挂在天空中的小太阳,散发着自己的能量。
默默无言。但,明亮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