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夏巡检之妻又来相请,她就去了。
今日是夏夫人做东,地点在城东的宾悦茶楼,除她之外还有张主簿之妻。
两人都四十岁上下年纪,不过夏夫人明显更年轻点,穿一身大红色凤仙花薄袄,戴两支红宝石石榴小钗,明艳张扬,很有点王熙凤式的爽利,“早就想去拜见夫人,只是想到您和肖大人才来,难免人忙事杂,就没好意思打扰。”
快立冬了,天气骤然转凉,众人就叫了一壶甜丝丝的姜枣红茶,又配了枣泥糕、桂花糕、马蹄糕、芸豆卷等六样点心,摆着倒也好看。
度蓝桦随手捏了块点心,笑道:“确实忙乱,不过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多呢。”
嗯?这芸豆卷绵软细腻,豆蓉顺滑清甜,正经挺好吃的……
张夫人关切道:“听说夫人初来时水土不服,着实病了些日子,如今可都好了?”
她身材微胖,瞧着慈眉善目的,穿着也不似夏夫人那般惹眼,不过一套姜黄色半旧绸褂,头上的翠玉嵌银簪子微微发黑,显然被主人长期佩戴且失于保养。
“多谢挂念,都好了。”度蓝桦点点头,鬓间用金丝和珍珠缠绕而成的蝴蝶振翅欲飞,在日光下折射出几点金芒。
“夫人这首饰真是精巧好看,”张夫人的视线顿时被吸引过去,难掩艳羡道,“想来是京城时兴的样式吧?”
度蓝桦还没说话,夏夫人已经嗤笑出声,“这么些年了,张姐姐还是老样子。要我说啊,女人光景好的也不过这么几年,男人既然挣了钱来,咱们不花还留着做什么呢?打扮的好些,也是自家爷们儿的体面。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最后那句,她已笑吟吟望向度蓝桦。
听说对方娘家颇有财力,日常坐卧起居都是讲究的,今天一瞧果不其然,一身便服都是暗纹织锦的厚缎子,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暗色丝线绣了缠枝牡丹图,竟是从未见过的精致。
因此夏夫人就大胆推测,度蓝桦日常必然也爱奢华享乐。
她十分瞧不上张夫人两口子:主簿掌管一地粮马,多少便宜占不到?指不定张主簿背地里偷偷捞了多少好处,偏非要在人前做出那副抠抠搜搜眼皮子浅的模样,又口口声声什么正大光明、不敢贪墨。
呸,合着就他们是个清正廉洁的不成?什么阿物!
如此,她便故意挑了张夫人的面子:你自己打扮得叫花子似的,挤兑我们也就罢了,难不成也要影射知县夫人么?
张夫人虽年纪稍大些,却还不至痴傻,闻言顿时局促起来,一张微黄的脸涨得通红,“这,我家老爷总是说,朝廷不易,他深受皇恩,更该珍惜分毫。”
哼,冠冕堂皇!夏夫人越发不屑,又偷眼去看度蓝桦的神色,见她并没什么反应,不由气闷。
这么年轻,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还是说太年轻……根本没听出里头的机锋?
度蓝桦又捡了块绿豆酥吃,这次觉得有点腻,可能是店家糖加多了。但为了不浪费粮食,还是用茶水送下去了。
见夏夫人盯着自己瞧,度蓝桦了然一笑,哐哐哐给她往碟子里夹了好几块,“都不是外人,客气什么?”
夏夫人:“……”您倒挺自在,可这顿不是我付账么?
她有点拿捏不住对方的真实意图,面皮微微抽了下,强笑道:“晌午胃口不大好,这会儿倒是真饿了,夫人莫怪。”
说完,她真就老老实实把那一碟子点心都吃完了,噎得抻脖瞪眼。
夏夫人顾不上什么仪态,端起茶杯咕嘟嘟喝了大半,直觉嗓子眼都被撑大了一圈,结果一抬头,就见度蓝桦正笑眯眯望过来,“好吃吗?”
她正值青春洋溢的年纪,生的又极其好看,此时午后的阳光落在脸上,说不出的生动可爱。
但夏夫人却猛地打了个哆嗦,将心中小算盘收了八、九分,“好吃……”
度蓝桦点头,又给她夹了几块,“好吃你就多吃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勾心斗角的事无法避免,但她很不喜欢别人拿自己当枪使。
看着重新被填满的碟子,夏夫人哭的心都有了,“够了够了。”
“真不多来点?”度蓝桦温柔道。
夏夫人疯狂摇头,忍不住打了个饱嗝,满嘴都是甜到发腻的味道。
对面的张夫人看得目瞪口呆,觉得痛快之余却也有点怕:这位才多大点儿年纪?手段倒老辣的很,半点面子都不留的……
没了夏夫人起话头,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旁边伺候的丫头们也各自收敛心神,不敢出半点动静。
街对面是个羊肉面铺子,一大锅雪白羊汤正在阳光下不断翻滚,香飘十里,又有摆出来的大块鲜羊肉,引得许多过往孩童闹着要吃。
这屋子里,竟清晰地听到了羊汤入碗的水流声。
度蓝桦忽起身道:“难得两位姐姐盛情,枯坐无趣,不如出去走走。”
对面两位夫人忙不迭跟着站起来,整齐犹如军训。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夏夫人殷勤赔笑道:“不知夫人想去哪里?”
正巧窗外有个卖花的小姑娘经过,度蓝桦心头微动,“去善堂。”
大禄朝的善堂类似于现代孤儿院和养老院的结合体,专门供养地方上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孩童。之所以想去那里,是因为一地福利机构的真实状况,往往就是民生和地方吏治的最直接反映。
而且福利和慈善机构,最容易成为滋生腐败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