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窈窈揣着复杂心思一路奔回幼儿园,中途路过一个报亭,想借个手机先打个电话,忽然记起来手机在她面试前已经被她调成静音,愈发懊恼。
天光转眼变暗,梧桐摇曳,数米之外的同一街道,一辆黑色迈巴赫沿着温窈窈来时的方向疾驰离去,安怡然坐在车上,小脸贴着窗户,高兴地拍手:“公主姐姐!我又看到公主姐姐啦!”
“哟,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郑景随意瞥了眼后视镜。
“就在我们幼儿园门口,穿着蓝白色的裙子,咻一下,飞进去了。”安怡然指着温窈窈急匆匆消失的背影,奶声奶气回。
郑景没忍住又笑了起来,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飕飕的凉意,记起老板的吩咐,要对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时刻保持尊重,立刻配合地问道:“公主还会飞啊?”
“对呀,我就会飞。”安怡然骄傲地扬起小脑袋,“我飞得可高可高呢,比斑马还高。”
郑景脸上的笑凝固了,心说公主啊你飞得高那是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你知道叔叔以前为了满足你各种稀奇古怪的飞高高要求,肱二头肌都练出来了吗?早知道还办什么健身卡啊,白瞎两万多块钱。
薄时深把安怡然乱弹蹬的小胳膊小腿收回去,听到她说还想飞高高,并未直接答应:“先上完钢琴课,然后小景叔叔会陪你玩游戏。”
“可我想先上马术课,我的rarity还在等着我呢。”安怡然噘嘴。
rarity是和安怡然一起长大的小马驹的名字,俩人感情很好,也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鬼精灵不想上课时的偷懒借口。
“自己规划的事情要认真完成,你答应了你爸妈夏天前要学会一首简单的曲子,现在距离他们回来还有两个月。”薄时深打开安怡然自己制定的规划表,温和地和她讲道理,“去年他们答应你一起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结果没去成,你当时和舅舅一起去时,是不是有些失落?”
安怡然眨巴眨巴眼,点头:“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和我一样不开心,我是他们最喜欢的小公主。舅舅,那如果我弹得好听,他们今年答应我的陪我去迪拜是不是也能做到呀?”
薄时深沉默了一瞬,心说你爸妈的嘴骗人的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泡在基地实验室,别说去迪拜了,就他们单位苛刻的还不够赶路的探亲假,新马泰都悬。
“舅舅也希望他们能做到。”看着是个潇洒单身汉,实际上又当爹又当妈的薄时深揉揉安怡然的头,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却没看下去。
“......薄寺生小朋友,老斯(老师)刚刚叮嘱你的事情都记住了吗?上台后不用紧张,台下坐的都是你熟悉的小伙伴,老斯也会在旁边陪着你们。”
一阵长风吹过,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哗啦作响,两边街景飞速倒退,尘封许久的记忆不知何时也雾蒙蒙地扑面而来。
是他在离州一家私立幼儿园上学的那年,园里举行六一儿童节晚会,老师让他和那个扯坏他衣服的小姑娘一同主持。
他不想答应,正要拒绝,记起几天前刚刚发生过的事,沉默了。
“瘦猴,我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把玩具给我。”午休结束,班里最壮年龄最大的小霸王趁老师不在,抢夺他的玩具,他不肯放,却被对方直接抢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哈哈哈,狗啃屎啦,瘦猴瘦猴,没妈还丑,像条小狗......”
他疯了似的冲上去,和比他高一头的男孩扭打在一起:“不许说我妈!”
“你就是没妈,没妈没妈没妈......”刺耳的嘲笑无穷无尽,他不知道和那人厮打了多久,只记得他差点儿再次摔在地上时,小女孩挡在他面前,挥舞着小拳头奶凶奶凶地发怒:“大坏蛋!不准你欺负人,你再欺负他,我就打你!”
她吃得多,力气也大,是园里小霸王唯一不敢惹的另一“恶霸”,把人赶跑后,她想要扶他起来,一双黑葡萄的大眼冲他甜甜地笑:“你放心,坏人都被我打跑了,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澄净的眼神仿佛完全不记得她欺负他的事。
算了,除了他,园里的许多男孩连话都说不清,还有谁能和她搭档。
想到这,他面无表情点头,应过老师,刚走,碰到了一阵风跑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粉嘟嘟的公主裙,一张小脸瓷白,配上可爱的公主头,漂亮得仿佛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看到他,葡萄似的大眼高兴地弯起来,去拉他的手:“深深,老师和我说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谁用你照顾。”他冷着脸甩开,转身去教室,“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可老师说了,力气大的小朋友有责任照顾力气小的小伙伴。”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上他,软乎乎的小脸并没有因为他的恶劣态度有丝毫不高兴,“你没我力气大,我当然要照顾好你了呀。”
一直自诩男子汉的小人自尊心被不经意地扎到,瞬间联想到了刚被她保护过的某件事,不甘心地停下脚,想要证明自己才不是个需要女孩照顾的弱者,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高自己半头的小姑娘垂在一侧的胳膊有他小腿那么粗,愈发憋屈。
只好硬邦邦地丢下句“别再跟着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紧接推开站在他身前的小人,疾步离开。
快到教室时,他回过头,看到怔在原地的小姑娘还在默默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嘴唇努力抿紧,一双大眼不知道是被阳光照的还是怎么,水光晶莹。
晚会开始前,俩人谁都没理谁,距离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他去厕所,要走时,听到旁边有哭声。
很轻,像他在路边遇到的小猫,低低的抓人心。
他本来不想管,忽然记起十分钟前小姑娘就没在候场的教室,心思微动,试探性地喊了声:“谁?”
“是我!我是窈窈!深深,是你吗?呜呜呜,我、我裙子坏了。”小姑娘的哭声由远及近,在离他几步之隔时倏然停下,像是不敢出来,“我、我不敢出去。”
“裙子坏了?”他诧异。
“我、我刚才饿,偷偷吃了点零食,然后裙子勒得好紧,我就想拉开透透气,然后,然后就拉不上了,呜呜呜。”小姑娘哭声比之前更为剧烈,又委屈又丢人。
“没出息。”他习惯性地毒舌,透过薄薄一层门帘看到小姑娘紧紧揪着衣服的小手,猜到她现在不敢出来的处境,立刻转身往外跑去,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声。
“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抢你的饭了,也不偷偷吃零食了,你能帮我去喊老师吗?”小姑娘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边哭边忏悔她以前对他做过的坏事,却没听到回应,“深深?深深?!你说话呀!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呀!呜呜呜,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大坏蛋......”
“说谁坏蛋?”冰冷而熟悉的傲娇嗓音倏然响起,还带着剧烈的喘息,小姑娘猛地止住眼泪,看到门帘外熟悉的黑色小皮鞋,破涕为笑。
下一秒,急匆匆赶来的老师一把将她抱进怀,温柔擦去她的眼泪:“皎皎不哭不哭,老斯来了,让老斯看看怎么了,啊呀,原来四拉链缠住了呀,没四没四,我们这就穿好,穿好后还是小朋友们公认的漂亮小公主。生生小朋友先在外面等着,不准再一个人跑回去,刚才跑那么快,可把老斯吓到了,撞到了怎么办呀......”
被限制行动的小人儿无奈地站在原地,乖乖等候,远处星星点点的光沿着斑斓墙壁往前延伸,长风忽然穿廊,薄薄的门帘被吹起了一瞬,他回过头,看到重新穿上裙子的小姑娘正对着他,微露的锁骨下是一只漂亮的淡粉色蝴蝶,展翅欲飞。
......
“薄总?”车子一路驶进薄家庄园,在一栋别墅前停下,“到家了。”
模模糊糊的记忆倏然消散,碎片似的再次深埋入心底,薄时深回过神,眼底浓情尽收,恢复到往常疏离,抱起安怡然下车。
保姆们已经等在一旁,一个轻车熟路地接过小公主,一个拎起她的书包,还有一个端着她最喜欢的甜点,柔声询问她想先吃什么。
薄时深往书房走去,憋了一路的郑景疾步跟上:“薄总,明天出差的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那什么,您记起来其他线索了吗?您呆过的那家幼儿园很多年前就拆了,也不咋正规,没法找到和您一届的入学名单,要是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查,估计会耗时很久。”
薄时深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许久,缓缓开口:“她身上有一只蝴蝶。”
“蝴蝶?在哪儿?”郑景茫然。
男人罕见地迟疑了,再开口时,星眸微闪,似有克制难言的情绪:“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