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中宗李显在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的拥护下继承帝位,恢复大唐国号,一应典制法律规章悉数回到则天皇后称帝之前。表面看起来,中宗有光复大唐之功,可是实际上,立下不世功劳的另有其人。中宗只不过是个平庸懦弱的提线木偶,就跟从前的高宗皇帝一般无二。
李家的男人哪,都是君子,信任尊重女人,不是那等只会把女人踩在脚底下的窝里横。
所以,他们一旦软弱无能起来,身边的女人便会青云直上。则天皇后是这样,我姑母也是这样。
姑母陪伴中宗多年,共同度过数不清的生死关头,早已将他牢牢控制在股掌之间,自谓即便要逼迫中宗退位也易如反掌。因此,中宗登基后,朝政实际上就把持在姑母,和支持她的上官婉儿与武三思手中。
姑母和上官婉儿都与武三思有私情,彼此之间却并无妒意,反以姐妹相称。姑母还把最心爱的女儿安乐公主嫁给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用以表示对武三思的笼络和喜爱。
有姑母做靠山,我韦氏一门权势滔天。
姑母把阿耶由七品县尉升为四品黄门侍郎,专事审议奏章,整理诏令。他每日上衙都战战兢兢,回到家便宽衣解带,召歌姬饮酒作乐。旁人不敢非议,阿娘也从不约束。
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们的出路阿耶不曾开口,任由他们自己向姑母求告。大哥喜好舞枪弄棒,便在蜀中从军,做中州长史。二哥喜欢读书,便入了国子监,专学塞外蛮族语言。二哥在学中有个最要好的朋友,是杜家儿郎,文采卓著,诗歌了得,连崔缇都十分赞赏。
至于我和两个姐姐的亲事,阿耶最放在心上。
我大姐就如你今日年岁,尚未及笄,青春正好。
阿耶打算将大姐嫁给杜氏,就在杜陵过一辈子。可是姑母赏了恩旨,将她赐婚武姓。阿耶不敢违抗,推说大姐年幼,晚两年再过门,转身便将十二岁的二姐许配给了二哥的那个好友。
阿耶本欲给我也寻一门亲事,无奈那时我实在太小,门当户对的人家都还想再相看相看。阿耶无法,只得将我寄名大慈恩寺住持名下。
阿娘埋怨阿耶非要把女儿嫁回杜家,却不肯相看武家、杨家的儿郎。杜家与韦家确实百年交好,阿娘的母家也与杜家联络有亲,可是杜家看起来气数将尽,已经许久没有过出色的儿郎了。
阿耶执意不听,他甚至以为二哥延揽名师为名,在家开办学堂,把杜家的青年子弟系数唤来家里,其中就有二姐的未婚夫。”
讲到这里,韦氏略微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陈年旧事,神色蓦然染上了一抹旖旎的绯色。
杜若暗想,外祖父分明有心将三个女儿都许配给杜氏,这是借着教导子弟的名义,让阿娘自己择配吧。
“那几年我们家满堂朱紫,风光无限,来往的都是最显赫的人家。
大姐少女心思,常借口与武氏女玩耍,去跟未婚夫碰面。长安城中最显赫嚣张的纨绔子弟便是武三思的女儿武琴熏。她将将十六岁,嫁了名将裴行俭的儿子裴光庭。可是他们两口子不和睦,琴熏老住在娘家,说是嫁做人妇,其实天天带着武家、韦家、杨家、李家的儿女嬉闹玩耍。
如今宫中的惠妃娘娘,闺中唤作骊珠,那时是武琴熏身边的小跟屁虫。
我们常在一起玩耍的十几个女孩儿,数我与骊珠年纪最小,她又生的娇憨可爱。大姐十分喜爱她,时常带她来我家小住。”
杜若听到此处,心头乍然抽紧,震惊于阿娘竟然曾与惠妃熟识?
惠妃娘娘是则天皇后堂兄的孙女,自幼在大明宫长大,后来因武家败落没入掖庭,据闻生的极之美艳,且与圣人情投意合,初入宫时未露峥嵘,蛰伏在赵丽妃之下,然最近十年已是一枝独秀。
自先皇后王氏被废后,她便一跃而起,成为后宫位份最尊贵的女人,出行用半副皇后仪仗,皇子公主们在她跟前无不俯首。
因阿洄尚的是惠妃娘娘的长女咸宜公主,子佩骄傲的像只小孔雀,吹嘘了足足有一两个月。
阿耶要走门路升官,怎么不走这现成人情呢?!
从惠妃处上达天听,可不比绕着弯子走皇子那条路要近得多了。
韦氏见状了然,苦笑着抹平发髻,下意识从铜镜中掠一眼自己的样貌。
“若儿,你是蜜罐里泡大的孩子,没有见过一张冷脸,听过一句冷言冷语。世间人情薄如纸,你要求人办事,自己也需有些分量,不然红口白牙,谁肯替你奔走出力?更何况今日的我,犹如孤魂野鬼,根本见不得人啊。”
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