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没出来,莲叶自诩长辈,口气老成持重。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不肯与她白费口舌。
杜若道,“也该送阿弟上学了。”
莲叶目光一闪,笑道,“二娘子掌了家计果然懂事许多。”
莲叶催的紧,略逛了逛便带思晦回家。
往后几日,杜若便借着兔子的由头,哄了思晦在东跨院待着,翻几本《开蒙要训》、《太公家教》念给他,因见他专爱和鸡鸭、田鼠之辈怄气,又找了本《齐民要术》给他看上面的画儿。
思晦也算可教之才,不几日便会背‘观其地势,干湿得所,禾秋收了,先耕荞麦地,次耕余地’等语。
庄子上按旧例,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来人送肉菜。杜若自谓教学相长,遇到不懂的,便请庄头子坐在中堂,照着书一句句念了请教,也叫思晦旁听,说到以屎尿沤肥浇灌,姐弟相视赧然,捂着口鼻越听越得趣儿。
东跨院东墙与隔壁仅隔半丈小道,连日听见墙根底下咚咚锵锵开墙动土动静。海桐走来道,“奇了怪,隔壁王家自那年调了外任,久已无人居住,不知此番是租出去还是卖了。”
杜若抿嘴一笑。
“你走去隔壁问问便知。”
“小娘子又说要清点家当,登记册子,奴婢一个人怎分得两个使。”
海桐反手捶着腰抱怨。
杜若暗自盘算,真嫁过去,许多箱笼都是多余,譬如那副才添的屏风,区区八品人家留来何用?不如折变了,唤人牙子多买两个人,不然空落落三进宅子住着怪冷清。
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成与不成还在两说,不知为何她却有股偏向虎山行的决绝。
她嫁柳绩乃是冒名代嫁,就算娘家肯包庇,日后也必被揭破。
到时如不提待选一事,柳绩便会当她是淫奔之徒,见色起意截胡姐夫,自然对她轻视罔顾;若以实情以告,又是虚情假意欺瞒于他。
若娘家不肯包庇,夫妻不谐,更是两头不靠。
可是即便如此,杜若也不愿意被人挑进王府做个可有可无的小小妾侍,关在四方宅院中,当件摆设、玩意儿、阿猫阿狗,喜欢了逗弄玩耍,不喜欢便丢在角落发霉。
至于万一此计不成又会如何?杜若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法儿想下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春寒料峭,天光擦着城外山郭亮起来。
柳绩起了身,站在西墙根底下侧耳听了听,杜家东跨院里静悄悄的。他牵了马,轻手轻脚出了院门。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几个坐在马上赶着上衙的年轻郎官身子摇摇晃晃,拿手掩住口鼻打呵欠。
出了延寿坊东坊门,清明渠上薄雾弥漫,晨风澄澈,吸进胸腔里冷冽清爽。柳绩念着杜家小娘盈盈浅笑,胸中涌起万丈豪情,沿着河岸肆意纵马快跑了两步,便从西坊门入了兴化坊。
他在街巷中转了几圈,寻到个浅窄宅院,举起拳头咚咚咚一通重锤。
媒人家世代为媒,家中小郎君也承接衣钵做了官媒人,刚从业半年,因贪图赏银厚重,专爱做四五品官员生意。他昨日在司农寺少卿杨慎怡家吃了排头,气的自掏钱请几个兄弟灌黄汤,天明才到家。
他骂骂咧咧披衣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清早扰人好梦!”
门开了。
柳绩栓好马,见冲出个年轻精瘦汉子,披着浅绿袍子,面上学人蓄三两根老鼠须,做老成模样。
汉子原本气势汹汹,见是个金吾卫黑口黑面堵在门口,硬生生收住拳头,嘿嘿讪笑。
“这,郎官何事?”
柳绩面目凛然,劈面一拳,打的他眼冒金星,跟着一脚踹倒,已见那满嘴胡沁的婆子站在院中提着裙角发抖。
他不阴不阳的笑。
“冰人养得好儿子,倒和某一般大小,不如认个兄弟。”
媒人见东窗事发,吓得腰上肥肉直抖,赔着笑脸暗想:这个郎君!瞧着面相斯文秀美,真看不出,旁人言语不和才动手,他倒好,打完再说话。如此凶神恶煞上门寻事,可怎么处。若说报官,岂不正好犯进他的手里。
“郎官休恼,都怪我一时想岔了,昨夜已经悔过,念着今日一早就去丹凤门内值房寻郎官呢。”
她儿子在家娇养惯了,滚在地上嗷嗷捂着脸乱叫,三分疼喊的足有七分响。媒人心疼,见柳绩冷脸不应,忙返身回房取了前日荷包出来,双手捧着递上。
柳绩瞧也不瞧,一脚踩在她儿子大腿上,叉腰破口大骂。
“人家说‘一条帕子两边花,无赖媒人两面夸’。冰人要抬杜家身价,何苦将某踩成脚底烂泥。听闻小兄弟也做冰人,今日恰学点教训。”
他避开要害,朝后腰狠狠踢了两脚。
儿子还未成婚呢,腰如何伤得?
媒人心慌意乱,急忙跑回房里取了妆盒,内里花红柳绿满满当当,多的是绒线花或是堆纱花,总共只有两件金簪,足足攒了两三年才得的。
她万般不舍,儿子要紧,金子也要紧,只得咬牙。
“我不该大胆得罪了郎官,罪该万死,只是寡妇失业的,没甚孝敬,还请郎官收了这个,当给娘子添妆。”
“呸!某家娘子要你这些破烂货!”
媒人奇道,“这,这,郎官究竟——”
柳绩眼瞧着天空翻了翻眼皮,见她不懂,脚下多加了点儿力气。
媒人急得打躬作揖搓手跺脚,连连道。
“郎官实在手痒,不如先打老身!”
说到这个痒字,柳绩忽觉耳根子麻痒,抬手抹了抹,越发耳热。
“听闻冰人与岳母商量十八日往大云寺卜卦,某今日恰好路过,刚好取了杜家名帖。”
媒人张口结舌。
柳绩这般阵仗打上门来,她还以为亲事要黄,原来只是催促纳吉。她瞧一眼满身酒气的儿子,心道,教训教训也好,高官家亲事岂是好说的,连个金吾卫咱们家都得罪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