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抱着小童折身返回,将走上廊下台阶,就见西厢卧房的的门被打开,从里出来个面容骄横的貌美姑娘来。她往前走了几步,杏眸一扫薛碧微,便问:“微姐儿,你何时醒的?抱的又是谁家小郎?”
“怎的在你手里?你外出为何不叫着我一起?”说话人正是薛碧微的五堂姐,侯夫人许氏的嫡长女薛妙云。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只让人难以招架。
若是往常,薛碧微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念及自己在梦境里所见,她一时间却不知当如何面对昔日情分甚笃的姐妹。
她抿唇垂眸,竟是未发一言的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薛妙云何曾被这般冷待过?她当即撅了嘴,气恼的跺跺脚,又朝着薛碧微的背影狠瞪一眼便转身回去。
“先将他的衣裳脱了,再放进被褥里。”薛碧微将小团子暂时放在圈椅上,又对喻杏道,“被褥应当还暖着罢?”
喻杏拿了帕子给小团子擦身上的雨水,“奴婢这就放一只汤婆子进去。”
直到将人放进暖和的被褥里,薛碧微才得空细细打量小团子相貌。
他的圆脸瓷白,下巴有尖尖的弧度,嘴唇小而圆,睫毛浓密又长而卷翘,哪怕闭着眼,也能猜到他定然有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
“这汤圆似的软糯模样,当真像是年画里的福娃娃哩。”她越看越喜欢,不禁赞叹道,转而又吩咐喻杏,“劳烦你走一趟,请那位会看诊的僧人过来为小团子把把脉。”
“姑娘跟奴婢想到一处了,”喻杏道,“正好也可以去问问寺里的小僧人有谁家在寻人。”
薛碧微点点头,“嗯。”
小团子的嘴里一直咕咕哝哝的说着胡话,然而凑近了听也分辨不出具体内容。因在温暖的环境里待了些时候,他很快恢复了体温。
薛碧微担心这么小的人儿淋了大雨会发热,不时的试探他的额头却半分异常都没发现,便是请来诊脉的僧人也只道:“未见病症。”
“小郎君当真有福气呢,”喻杏轻松道,“若是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淋了雨,也难保不感染风寒。”
“姑娘,方才奴婢各处问了问,并未听说有幼童走失,而且今日前来上香的人家在京里排得上名号的也就咱们府上,旁的却是不值一提。”
“兴许是拐子从别处拐来的,”薛碧微猜测道,“若寺里得不到消息,那只得到坊间打听了。”
“姑娘难道想将小郎君带回侯府去?若是惹了老太君和大夫人不喜...”喻杏担忧道。
薛碧微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可当真将可怜巴巴的小团子弃之不顾,以她的心性断然做不到这般无情,“祖母常年礼佛,菩萨心肠,想来不会拒绝。”
话虽是这么说,实则她心虚的紧。
正讨论着小团子的去处呢,屋外就响起老太君崔氏跟前侯嬷嬷的声音,“六姑娘可起了?老太君听闻姑娘大好了,心下挂念,特意命奴婢来请您前去叙话。”
薛碧微听她说话,下意识捏紧双手,随即扬声对侯嬷嬷道:“劳烦嬷嬷稍等片刻,容碧微整理一番。”话音落,她又轻声嘱咐喻杏,“照顾好小团子。”
“他若是醒了,好生安抚着等我回来。”
平远候府自本朝开国迄今,屹立汴京百年不倒。先祖立下丰功伟业,挣来这铁帽子爵位,奈何后辈不才,使得侯府每况愈下。雪上加霜的是,薛碧微的伯父、现任平远侯薛文博资质平平却好钻营,在夺嫡之争中押错了赌注,因而今上登基后对侯府更是不喜。
一等名门沦为末流贵族,还一度成为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哪怕侯府昔日荣光不再,老太君崔氏作为有诰命在身的老封君,行事做派仍是严谨讲究,时刻维持着高门大户的体面。
简朴的禅房里,檀香幽幽。
崔氏靠在炕上的小几上似在想着心事,手里无意识的捻着沉香木制成的十八子手串。
薛碧微随着侯嬷嬷身后进屋,对着她矮身福了一福,“祖母。”
崔氏闻声抬眼,向下方的小孙女招招手,“过来祖母瞧瞧。”
薛碧微心下踟蹰,倒也依言过去。
崔氏拉着她的手,对着她的脸好一阵打量,面白如玉无甚血色,便问道:“现下身子可好些了?先时你蓦然晕倒,祖母这三魂七魄都吓飞了一半!”
老太君眼里的关切浓厚,不似作假,然而却也让薛碧微将信将疑的去判断她慈爱面目下的真实用心。
薛碧微原是现代社会的人。
高一那年暑假,她外出旅游却不幸遭遇车祸罹难。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皆是古色古香,而她自己也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奶娃娃。
虽然身处陌生的异时空,但由于这辈子的父亲常年外放为官,没了宗族长辈的约束,加之父母又对唯一的女儿格外溺爱,因而薛碧微过的自由自在,全无烦恼。
在蜀中的几年间,她先是经厉丧母之痛,不久前又送走父亲,后来带着彷徨不安的心回到侯府。本以为她一介孤女,在儿女众多的大家族里会举步维艰,却不想祖母慈祥,伯母关切,便是与同龄的堂姐妹也相处甚欢。
薛碧微只道自己命好,在现代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到了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也不曾遭遇小说里写的那些后宅女子间的勾心斗角。
其实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