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变相给你秦国的奖励,别说是儿子,就是金银我也带不走。要他们何用?”姬昔伊气笑了,“这算什么商量?强买强卖?”
“那你想要什么?”嬴政放下书简。
“第一个条件,我有两个好姊妹,你是知道的。我希望她们可以嫁得好些,找个能跟着吃饱饭、不打她们的汉子嫁了。”
“寡人允了,就嫁给寡人的近臣,都是品德尚佳的汉子,不亏了她们。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了吧。”嬴政觉得民女见的世面就是小,不如给她个大的恩典。
“我若是做了秦王后,我希望少与两位太后来往,我不通宫中礼仪,也不知楚国公主的家事,说了会露馅儿。还有,我不识字,我听说宫里的不少妃子娘娘都是认字的,也想学习识字,读些书,不至于开口丢份儿。我丢人,也是给你丢人。”
“还有么?”嬴政听到“识字”时调了下眉,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女人在宫中无事可做,学些字也没什么。
“暂时就这些。我想到再说。”
“那就这样。寡人另赐你一座寝宫,配宫人若干,珠宝华服也会按王后的规格与你。这宫人当中可能会有太后她们的眼线,不过你不必担心,寡人会为你清除干净,只是你不可说起此事。”
“我明白了。”
“还有,你对外跟寡人说话,要将自称‘我’改成‘妾身’,回答‘是’改成‘诺’。详细说来麻烦,我会派个人教你。”
“诺。”
嬴政不会料到这样一个女人不但识字,且七国(齐楚燕韩赵魏秦)文字都认得,连一些小国的文字都识得一二。她口中的“识字”,是为阅读秦王宫内的书做托辞罢了。
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了解一个国家,先从了解这个国家的文化风俗和历史入手,说白了就是了解他们的人文社科。这些知道清楚了,再学游说的话术,从内部攻克他们,那样会比从外部瓦解简单得多。
君不见,古往今来的政客都是优秀的演说家和表演者么?
姬昔伊心中微笑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不过,妾身还有一事不明。关于楚国公主的。”
“你想问她的下落?”
姬昔伊点头。
“死了。”嬴政头也不抬,“寡人派人去子午古道上查了,正巧在饶峰关抓到了给楚国公主赶驷车的车夫,那车夫丢下人自己跑了,手上还拿了楚国公主的信物,还染着血呢。那公主也跑了,只是没跑多远。昨日,寡人的随从在子午古道以东十里的一处溪涧中找到了两具女尸,一具穿着嫁衣,一具穿着宫装,泡的看不出样貌,寡人让他们草草掩埋了。楚王真是抠门,连辇乘都不愿出,真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女儿也落得这幅下场,昔伊,要不是你,寡人都不知怎么办了。”
姬昔伊心中讶异,她估摸着是车夫在她们仨离开后拿走了车上的衣服,但是那两具尸体是怎么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是杀了良民冒充的,也可能是用没钱掩埋,只能草席裹身的女尸充作的。但是不管怎样,楚国公主在嬴政的心里都已经死了。她有些高兴。
“你很高兴?”嬴政突然道。
“没有,因为之前我担心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假的下场会十分凄惨。”
嬴政笑了:“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是,啊,不……诺。”姬昔伊有些慌乱地纠正自己的应答。
嬴政哈哈笑起来,将书简一撂:“王后,不必多礼,我们熄灯吧。”
“诺。”
烛火熄灭了,在余烟袅袅中,姬昔伊陡然感到身子很重,她感到身上的服饰如花瓣一样层层落尽,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上来。她睁大眼睛,原来,那是一棵巨大的桃树,枝干遒劲,树冠上有灿烂若粉雪的花瓣儿。她使劲昂起头颅,想要看清树冠顶上的东西,却除了呼吸变得急促外,什么也看不到。
一阵疾风吹来,桃树摇曳着粗壮的枝干,仿佛向她示威一般,无数粉雪样的花瓣流星般向她激射而来,她拼命喘息,转身想跑,却感觉身子凝固了,时间凝固了,空间也凝固了,她害怕地闭上眼睛。却在这时,听到耳边传来少女空灵的歌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①。”
随着这温柔的歌声,她的心慢慢落回原处,她又昂起头,望向树冠顶端。这回她看清楚了,在那里,悬浮着一轮黑色的太阳。
太阳下,是无数飘零的桃花瓣。
她一下流下泪来。